「房子,別著火!房子,別著火!」

妮娜·拉奇茨卡婭,七歲。

現在是一名工人。

有時候……非常清晰……一切都回到了眼前……

德國人是怎麼坐著摩托車來到這裡的……每個人都有一隻水桶,他們像這些水桶發出的聲音一樣嘰里咕嚕地說話。我們都躲藏了起來……我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四歲,一個兩歲。我和他們都藏到了床下,一整天都待在那裡。

我很吃驚,一個年輕的法西斯軍官住到了我們家裡,他戴著眼鏡。而當時我的感覺是,只有老師才戴著眼鏡。他和一個勤務兵佔據了我們家的一半,而我們住在另一半。我們最小的弟弟感冒了,咳嗽得很厲害。他發起了高燒,全身通紅,整晚都在啼哭。早晨,軍官走到我們住的一邊,對媽媽說,如果小孩子再哭,晚上讓他睡不好覺,那麼他就把弟弟「啪——啪」——他指了指自己的手槍。深夜,只要弟弟一開始咳嗽,或者想哭,母親就把他裹到被子里,跑到街上去,在那裡搖晃著他,直到把他哄睡或者安靜下來。啪——啪……

我們家的所有東西都被搶走了,我們全家人都在餓肚子。他們不讓我們進廚房,只給自己做飯。弟弟很小,他聞到味道,就順著這個味道從地板上爬過去。他們每天都煮豌豆湯,味道很大,很香。過了五分鐘,我的弟弟喊叫起來,發出可怕的哭號聲。在廚房裡,他們把開水澆到了他身上,因為弟弟向他們要吃的。他是那麼飢餓,甚至哀求媽媽:「請把我的小鴨子煮了吧。」小鴨子是他最喜歡的玩具,從前他誰都不給玩,他和它一起睡覺。

我們小孩子之間說話……

我們坐在一起商量:如果逮住老鼠(戰爭期間這些老鼠遍地都是——房子里,田野間),是不是可以吃?山雀能不能吃?喜鵲能不能吃?為什麼媽媽不給我們用肥肥的金龜子熬湯喝呢?

土豆還沒等長好,我們就用雙手刨開泥土,認真查看:它長得是大還是小?為什麼所有的東西都生長得這麼慢呢:那些玉米啊,那些向日葵啊……

在最後一天……德國人在撤退前,點著了我們的房子。媽媽呆立著,望著大火,她的臉上一滴淚水也沒有。而我們三個孩子奔跑著,叫喊著:「房子,別著火!房子,別著火!」從房子里沒來得及搶出什麼東西,我只抓了一冊自己的識字課本。整個戰爭期間我都保護著它,珍愛著它,和它一起睡覺,把它壓在枕頭底下。我非常想學習。後來,當我們在1944年上一年級的時候,這成了我們十三個學生和整個年級擁有的唯一的識字課本。

留下比較深刻印象的,還有戰爭結束後學校的音樂會。人們又是唱,又是跳……我拍疼了手掌。鼓掌啊,鼓掌。我太高興了,直到一個小男孩走到台上,朗誦了一首詩。他讀得聲音很大,詩很長,但我聽見了一個單詞——戰爭。我回頭看了一下:所有人都很平靜。我卻被嚇壞了——戰爭剛剛結束,又要來一場戰爭?我不能聽這個詞。我跳起來,跑回了家。我衝進家門,看到媽媽正在廚房裡煮著什麼:就是說,沒有什麼戰爭。我趕緊又跑回了學校。繼續看音樂會,繼續鼓掌。

我們的爸爸沒有從戰爭中回來,媽媽收到了一份文件,說他失蹤了,杳無音信。媽媽要去上班,我們三個孩子聚在一起,哭,因為爸爸沒了。我們把家翻遍了,尋找那張關於爸爸消息的紙。我們認為:那上面沒有寫明,爸爸已經死了,那上面寫的是——爸爸沒了音信。我們撕掉這張紙,就會有爸爸在哪裡的消息了,但是那張紙我們沒有找到。等媽媽下班回來,她搞不清楚,為什麼家裡亂七八糟的。她問我:「你們這是幹什麼了?」最小的弟弟代替我回答:

「我們找爸爸了……」

戰爭前,我喜歡聽爸爸講童話,他知道許多故事,講得繪聲繪色。戰爭結束後,我已經不再想讀童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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