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上眼睛,兒子,不要看……」

瓦洛佳·帕拉博科維奇,十二歲。

現在是一名退休人員。

我早就沒了媽媽……

永遠都想不起來自己小時候的模樣……我的媽媽死了,當時我才七歲,我住在姨媽家。我放過牛,劈過柴,夜裡去放過馬,菜園裡的活兒也很多。不過,冬天的時候,我們滑木雪橇,用自己製作的冰鞋滑冰,也是木頭的,嵌進鐵片,用繩子綁到腳上。我們穿著用板子或是破木桶的桶板做成的滑雪板,都是我給自己做的。

到現在我都記得,我穿上了第一雙屬於自己的鞋子,是父親給我買的。當穿著它們在森林裡被樹枝刮破時,我是多麼傷心啊。我很心疼,想:還不如割破我的腳呢——最好讓鞋子能完好無損。我就是穿著這雙鞋子,跟父親從奧爾沙出發的,當時德國人的飛機正轟炸城市。

在郊外,他們用瘋狂的炮火向我們射擊。人們倒在地上……倒在沙土中、草叢裡……

「閉上眼睛,兒子,不要看……」父親要求我。我害怕地望著天空——天空因為飛機變成了黑色,而地上——到處躺滿了被打死的人。飛機飛得很低……父親也倒下了,再沒有爬起來。我坐在他身邊:「爸爸,你睜開眼睛……爸爸,你睜開眼睛……」有人大聲地喊:「德國人!」——把我拉向自己身邊。而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父親再也不能站起來,就這樣躺在了塵土裡、道路上,我不得不拋下他了。他身上沒有一點血跡,他只是一聲不響地躺在地上。人們用力把我從他的身邊拉開,但是我走了許多天,都在回頭望著,期待著父親能追趕上我。半夜醒來,好像是他的呼喚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不能相信,我再也見不到父親了,就這樣我孤身一人,穿著一件呢子上衣。

經過了漫長的流浪……我坐過火車,徒步行走過……人們把我送到了古比雪夫州梅列克斯市的保育院。有好幾次,我想跑到前線去,但是每次都以失敗告終。人們把我截住,又送了回來。就像人們常說的,因禍得福。在森林裡,我去砍柴,沒有拿穩斧子,斧子從木頭上彈了起來,砍傷了我的右手手指。保育員用自己的三角頭巾給我包紮傷口,送到了市醫院。

薩沙·利亞賓被派去和我做伴,在我和他返回保育院的路上,在團市委附近我們看見了一位海軍士兵,他戴著飾有飄帶的無檐帽,正在往板子上張貼啟事。我們走近了,看清楚,這是索洛維茨基島 上的少年水兵訓練學校徵兵的布告。少年水兵訓練學校只招收志願兵,所有費用都由海軍和保育院出。好像現在都能聽到這個海員說的話:「嘿,你們想當海軍嗎?」

我們回答他:「我們是從保育院來的。」

「那你們去市委,填寫個申請吧。」

那一刻,我們欣喜若狂,無法用語言表達。這可是通往前線最直接的道路啊。本來我已經對替父親報仇不抱任何希望了!看來我還來得及參戰。

我們走進團市委,填寫了申請書。過了幾天,我們去參加體檢。徵兵委員會的一個人看了看我,說:「他太瘦、太小了。」

而另外一個人,穿著一身軍裝,嘆息著說:「沒關係,他會長個兒的。」

我們換了衣服,好不容易才找到合適的號碼。我打量著鏡子里的自己,穿著海軍軍裝,戴著無檐帽,簡直幸福極了。又過了幾個晝夜,我們坐上船,駛向了索洛維茨基島。

一切都是新的,讓人不太習慣。蔚藍色的夜晚……站在甲板上……船員們趕我們回去睡覺:「孩子們,快去船艙里,那裡暖和。」

大清早我們就看到了在陽光下閃爍的修道院,鍍了一層金色的森林。這就是索洛維茨基群島,在這裡開辦了我國第一家海軍少年水兵訓練學校。但是,在上課前,我們首先需要參加學校的建設,更確切地說——是挖窯洞。索洛維茨基的土地——到處都是石頭。我們的鋸子、斧子、鐵鍬都不夠用。我們學會了一切用手工解決:挖掘沉重的土壤,鋸古老的大樹,連根拔出樹樁,做木匠活兒。工作完後,我們回到冰冷的帳篷里休息,沒有被褥,只有床墊子和枕頭,裡面塞的是草,它們下面鋪的是松針。我們身上蓋的是桌布。我們都是自己洗衣服,用漂著冰塊的冷水……我們都哭過——雙手凍得生疼。

1942年……我們舉行了軍校宣誓儀式。給我們發了印著「海軍少年水兵訓練學校」字樣的無檐帽,但是,令我們遺憾的是,肩膀上沒有長長的肩章,只在右邊綴了個花結。還給我們發了步槍。1943年年初……我有幸參加了「機智」號近衛軍驅逐艦的任務。對我來說,一切都是第一次:狂風巨浪,淹沒了軍艦的船頭,螺旋槳攪起的波光粼粼的水路……讓人窒息……

「害怕嗎,孩子?」指揮官問我。

「不,」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太美了!」

「如果不是打仗,當然美了。」指揮官說完,不知為什麼轉過了身去。

當時我才十四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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