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害怕回頭看一眼……」

熱尼婭·別利克維奇,六歲 。

現在是一名工人。

那是1941年的6月……

我記住了。當時我年紀還非常小,但是我記住了一切……

我還記得和平的日子裡最後一段時光——媽媽經常在晚上給我們讀童話,讀我最喜歡的童話——小金魚的故事。我也總會向小金魚隨便提出些願望:「小金魚啊……可愛的小金魚……」小妹妹也會說出自己的願望。她用另外的方式請求:「奇蹟出現,天遂我願……」我們都希望能去奶奶家過夏天,希望爸爸也能和我們一起去。他是個開朗快活的人。

早晨,我被嚇醒了,被某種陌生的聲音嚇醒了……

媽媽和爸爸以為我們都睡著了,可我躺在妹妹身邊,在假裝睡覺。我看見,爸爸久久地親吻著媽媽,親吻著她的臉龐、雙手,這讓我感到非常奇怪,以前爸爸從來沒有這樣親吻過媽媽。他們手拉著手,走到院子里。我跳起來,跑到窗口——媽媽緊緊地摟著爸爸的脖子,不放他走。爸爸掙脫開她,就往外跑,媽媽追上去,不想讓他走,還叫喊著什麼。當時我也大聲呼喚著:「爸爸!爸爸!」

妹妹和弟弟瓦夏都醒了,妹妹看見我在哭,她也喊叫起來:「爸爸!」我們都急忙衝出去,跑到台階上,喊叫:「爸爸!」父親看到了我們,我至今都清楚地記得,他雙手抱住了頭,轉身走了,幾乎是小跑著走的。他害怕回頭再看一眼……

陽光照耀著我的臉,那麼溫暖……至今我都無法相信,我的父親在那個早晨去打仗了。當時我還非常小,但是我覺得,我已經預感到了,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他。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他了。當時我還非常……非常小……

在我的記憶里,它們就這樣聯繫在了一起:戰爭——就是失去爸爸……

後來我記得:黑暗的天空和黑色的飛機。我們的媽媽伸著手臂,躺在公路的附近。我們哀求她起來,可是她不起來。她起不來了。戰士們把媽媽裹進了遮雨的帳篷,埋到了沙土裡,埋在了她倒下的那個地方。我們喊叫著,哀求著:「不要把我們的媽媽埋進坑裡。她會醒來的,我們還要趕路。」有幾隻不知名的大甲蟲在沙土上爬來爬去……我無法想像,媽媽怎麼能和它們在泥土裡一起生活呢。將來我們怎麼找到她,我們怎麼才能再見面?誰會給我們的爸爸寫信?

有一位戰士問我:「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而我忘記了自己叫什麼名字。「小姑娘,你姓什麼?你的媽媽叫什麼名字?」我也想不起來了……直到深夜,我們都坐在媽媽的小土丘邊,直到後來有人抱開了我們,讓我們坐到了一輛四輪大馬車上。滿滿一車都是孩子。運送我們的,是一位不知幹什麼的老頭,他沿路收留了這些孩子。我們來到了一個陌生的村子,一些陌生人分頭領養了我們,我們便各自住到了各家各戶。

很長時間我都不會說話,只是獃獃地看著。

後來我記得,夏天到了。陽光明媚的夏天。一位陌生女人撫摸著我的頭。我哭了起來。我開始說話……說到爸爸和媽媽。爸爸如何離開我們,如何跑走,他甚至都沒有回頭看我們一眼……還有躺在地上的媽媽……沙土上爬動的那些大甲蟲……

女人撫摸著我的頭。那一刻,我彷彿覺得:她就像我的媽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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