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啟示錄的慰藉 紅色裝飾內的十個故事殘酷的火焰與高尚的救贖

齊梅良·吉納托夫,前線老兵,七十七歲

共產黨報紙摘要兩則

(一)

齊梅良·哈布羅維奇·吉納托夫,韃靼族,布列斯特要塞的英雄保衛者之一。1941年6月22日清晨,在布列斯特要塞率先抵抗了希特勒軍隊的進攻。

吉納托夫戰前是第44步兵師42步兵團步兵學校學員。布列斯特保衛戰剛開始幾天,他就負傷被俘。他兩次從德國納粹集中營里出逃,第二次成功了。他在作戰部隊迎來戰爭結束,就像戰爭開始時一樣,他的軍階仍舊是列兵。由於在布列斯特保衛戰中的表現,他獲得了衛國戰爭二級勳章。戰爭之後,他的足跡遍布全國,曾經參加遠北地區建設,還參與建設了貝加爾-阿穆爾鐵路大幹線。他退休後留在西伯利亞生活,住在烏斯季庫特。

從烏斯季庫特到布列斯特有數千公里,但是吉納托夫每年都要到布列斯特要塞,給那裡的博物館工作人員送蛋糕。他們全都認識他。為什麼他這樣頻繁地去要塞?因為他和在那裡相聚的戰友們一樣,只有在要塞才能夠感覺到自己受到捍衛。在這裡誰都不會懷疑他們是真正的英雄,而不是虛構的。在布列斯特要塞,也沒有人沖著他們說:「如果你們沒有勝利,我們現在就會生活在歐洲,正喝著巴伐利亞啤酒呢。」悲哀的改革者們!他們知道嗎?如果他們的老爸們沒有勝利的話,他們的國家就會變成一個滿是女傭和豬倌的國家。希特勒曾經寫道:應該教會斯拉夫的孩子們怎麼數到一百……

吉納托夫最後一次來布列斯特是在1992年9月,一切都一如既往:他會見了前線的老戰友們,在要塞中徜徉良久。當然,他發現遊客流量在明顯減少。因為已經進入了另一個時代:這個時代的時尚就是抹黑我們蘇維埃的歷史和她的英雄們……

離開的時間到了。星期五他和所有人告了別,還說周末就要回家了。誰也沒有想到,這次他來到要塞,是為了永遠留在這裡。

到了星期一,當博物館工作人員上班時,交通檢查處的警鈴響了:一位布列斯特要塞的保衛者,1941年血腥戰爭的倖存者,卧倒在火車輪下……

後來有人回憶,曾經有一位穿戴整齊的老人,拎著一個手提箱,久久佇立在站台上。人們在他身上發現了七千盧布,是他從家裡帶來給自己做喪葬費的。老人身上還有一份遺書,痛斥葉利欽-蓋達爾政府,因為他們造成的屈辱和貧困的生活,也因為他們對偉大勝利的背叛。他請求人們把自己安葬在要塞。

遺書片段:

如果我那時在戰爭中受傷而死,我會知道我是為祖國而犧牲。可是現在,我像狗一樣生活。就這樣寫在我的墳墓上吧,不要以為我是瘋子……

……我寧可站著死去,也不願意跪著去乞求可悲的補貼,苟延殘喘。我不能伸著乞求的手走進墳墓!所以,尊敬的人們,請不要對我做出刻板的判斷,請設身處地想想吧。我留下了一些錢,如果沒有人搶走的話,我希望足夠埋葬我了……不需要棺木……我穿的衣服足夠了。只是不要忘記在我的衣袋裡放進布列斯特要塞保衛者證書——為了我們的後代。我們是英雄,但我們在貧困中死去!祝你們健康,不要為了一個替所有人去抗議的韃靼人而悲哀:我就要死了,但我不會屈服。別了,祖國!

戰爭之後,在布列斯特要塞地下室的牆上發現了用刺刀刻下的字跡:「我就要死了,但我不會屈服。別了,祖國!1941年7月22日。」根據蘇共中央委員會的決定,這一行字成為蘇聯人民英勇作戰、忠於蘇聯共產黨事業的象徵。倖存的布列斯特要塞保衛者們都相信:這段話的作者,就是步兵學校非黨員學員韃靼人齊梅良·吉納托夫,可是讓它屬於一個戰死沙場的無名士兵,這樣更加符合共產主義意識形態。

安葬費由布列斯特政府承擔。但他們安葬英雄的款項支出理由是:「日常設施的維護和改善……」

——摘自俄羅斯共產黨《系統觀察》第五期

(二)

……為什麼老兵齊梅良·吉納托夫要自殺於火車輪下?這說來話長……這要從克拉斯諾達爾邊疆區列寧格勒村的維克多·雅克夫列維奇·雅克夫列夫給《真理報》的一封信說起。這位老兵參加過偉大衛國戰爭,參加過1941年莫斯科保衛戰,也參加過勝利日五十五周年莫斯科閱兵。但一次巨大的羞辱促使他給《真理報》的編輯寫信……

不久前他和一位朋友(退役上校,也是戰爭老兵)一起來到莫斯科。由於參加活動,他們都穿著節日服裝,胸前佩戴著一排排勳章。他們在喧鬧的首都整整忙了一天,很疲勞。當他們來到列寧格勒火車站的時候,就想在什麼地方坐下來等火車。到處都找不到空位,他們就走進一間空曠的大廳,那裡有自助餐,還有軟椅。這個時候,一個在廳里端酒水的姑娘馬上跳起來,粗暴地沖著他們,指著出口說:「你們不能到這裡來,這裡是商務貴賓廳!」這封信繼續寫道:「我冒火了,反問她:『你的意思就是,這是只對強盜小偷和投機分子開放的地方,我們不能進來?就像美國有些地方一樣,黑人與狗不得入內。』一切都很明白,還有什麼可說的?我們轉身就出去,可是我還來得及注意到有幾個所謂的生意人,簡單說就是騙子,在那裡一邊閑扯,一邊吃吃喝喝……人們完全忘了,我們是在這裡流過血的……這些混蛋,丘拜斯們、維克塞爾伯格 們、格列夫 們,奪走了我們的財富、榮譽,奪走了一切,過去和現在的一切!現在又征我們的孫子去當兵,為了保護他們的億萬富豪。所以我只想問一下:我們曾經是為誰而戰?我們蹲在戰壕里,秋天在沒膝的水裡,冬天在滴水成冰、積雪沒膝的嚴寒中,一連幾個月不換衣服,沒有像人一樣睡過覺。在加里寧,在亞赫羅姆,在莫斯科……我們都不分貧富……」

當然了,不能說這老兵的話都對,因為並非所有的商人都是盜賊或者投機分子。可是讓我們以他的眼光來看看如今這個後共產主義國家吧……看看新主人們的囂張氣焰,看看他們對於「昨日人類」的鄙視和厭惡,就像那些花哨雜誌中所寫的,「昨日人類」身上散發著貧窮的味道。那麼,按照這些雜誌作者們的觀點,每年一次在勝利日邀請老兵們參加的莊嚴慶祝儀式,只是說些虛偽的頌揚言辭,似乎很有尊嚴,但實際上今天已經沒有人再需要他們了。他們對公平正義的天真想法,他們對蘇維埃模式的忠誠,都過時了。

葉利欽就任總統之初曾發誓說,如果他降低了人民生活水準,就去卧軌。如今這種生活水準不僅是降低,而是墜落了,可以說是落入深淵了。但是葉利欽並沒有去卧軌。真正卧軌的,是老兵齊梅良·吉納托夫,1992年秋天,這位老兵卧倒在火車輪下,以示抗議……

——摘自1997年《真理報》網路版

在紀念吉納托夫的聚會上

按照我們的習俗,死者在地下,生者在桌旁。很多人聚在一起,有些人是從很遠的地方來的:從莫斯科,從基輔,從斯摩棱斯克……所有人都戴著勳章獎章,就像勝利日一樣。我們談論死,就像談論生一樣。

——為了我們死去的戰友!喝一杯苦酒。(全體起立)

——願他在地下安息……

——唉,齊梅良,齊梅良·哈布羅維奇……他受到了欺侮,我們所有人都受到了嚴重的欺侮。我們已經習慣於社會主義,習慣於蘇維埃祖國——蘇聯。我們現在生活在不同的國家,在另外一個制度下,在另一種旗幟下,不是在我們勝利的紅旗下了……我是十七歲私自跑上前線的……

——要是我們的孫子,一定會輸掉偉大衛國戰爭的。他們沒有理想,他們沒有偉大的夢想。

——他們讀的是另一些書,看的是另一些電影。

——你要是講給我們聽聽吧……他們覺得就和童話一樣,還提出這樣的問題:「戰士們為什麼犧牲性命也要救下戰旗?可以再縫一面新的嘛。」我們戰鬥,我們殺敵,都是為了誰?是為了斯大林嗎?傻瓜,都是為了你們這一代啊!

——應該是屈服,去給德國鬼子舔皮靴了……

——在給我父親送葬那天,我立刻申請上了前線。

——他們掠奪了我們的蘇維埃祖國,出賣了她……如果我們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我們就會另做打算了……

——我媽媽在戰爭期間死了,爸爸早就死於肺結核。我十五歲那年就開始工作了,工廠每天只發半個麵包,別的什麼都沒有,麵包裡面還摻著紙漿和膠水。有一次我餓得昏了過去,後來又昏過去了一次……我就到了兵役委員會:「不要讓我死去,讓我上前線去吧。」我的請求得到了滿足。無論是上前線的,還是送行的,大家的眼裡都露出瘋狂的光芒!大篷車上裝的全都是女孩子。我們大家唱道:「姑娘們啊,戰爭打到了烏拉爾山/姑娘們啊,為何青春消失了?」車站上紫丁香花盛開,一些姑娘在笑,另一些姑娘在哭……

——我們所有人都擁護改革,擁護戈爾巴喬夫。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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