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出埃及記 我們攜走之物蕾切爾·阿克塞爾羅特·杜普雷·費爾利

赤道酒店,1978年1月

聽著,根本就別相信什麼童話!說什麼「結了婚,從此幸福美滿地生活在一起」,可餘下的故事,他們是根本不會告訴你的。就算你嫁給了王子,當你早上醒過來時,嘴裡還是會有股陰溝疏通劑似的臭味,頭髮也全都平貼在腦袋一側。

那個人就是我,既可憐,又渺小。可我突然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的邊緣地帶當上了外交官的妻子,穿上迪奧的長裙,戴上修長的黑手套,在布拉柴維爾參加駐法屬剛果大使館的晚會。這是童話部分,當然啦,要是能長久下去,也會很有意思。我覺得自己就像真實版的灰姑娘。儘管這裡的濕氣很重,我的頭髮還是做得很棒。我有私人的法國髮型師。(至少他是這麼說的,可我懷疑他是比利時人。)他每周四和周六會來我們家。這樣的生活可以說好得不能再好了。誰都想不到僅僅幾年前,我還和家人住在河的另一邊——我,還是這個蕾切爾,在爛泥堆里艱難跋涉!為了一件乾燥的馬海毛毛衣和一聽「最終潔凈」牌噴發定型劑,我已做好了隨時出賣自己靈魂的準備。哈,天哪!作為大使館人員的妻子,我接受了大量政治方面的教育。新獨立的剛果共和國和法屬剛果僅相隔一條河,但在同一時期的現代思想方面,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因為他們在那邊想把什麼都抓在自己手裡,卻又沒有那種氣質。他們現在還連像樣的電話業務都沒有。而在法屬剛果布拉柴維爾從事外交期間,我要做的最糟糕的事也就是忙著讓僕人把草坪上亂糟糟的木槿花修剪平整,把水晶上的霉斑擦乾淨。

好吧,那已經時過境遷了。不管從不從事外交,反正一個男人要是能為了情人而離開妻子,那就不是什麼好鳥。遺憾的是,我現在才總算明白了這個道理。好吧,吃一塹,長一智。就像他們常說的,後視鏡才能看得最清楚。

雷米,我的第三任丈夫,為人特別誠懇。他是個老頭兒。如果說我命中該有一○一種災禍,其中至少一半都是婚姻惹的禍。但最後我總算在愛情上有了好運:雷米·費爾利至少死得體面,給我留下了赤道酒店。

雷米安息了,我終於可以自由自在地展露自己的才華。告訴你吧,我還好好地把酒店修繕了一番呢。赤道酒店現在已經是從布拉柴維爾到奧旺多之間整條北部通路上最好的商務酒店。城市在我們南面,距離有一百英里,換算成公里的話還要遠上好多,但遊客的生意依然很好做。法國人和德國人之類的一向不少,他們往北去監管項目什麼的,中途就會在此歇腳,或者只是跑出城,想在結束布拉柴維爾的外遣任務、回家見老婆之前,稍微看一看真實版的非洲。他們通常都是做石油生意的,或者是起業家 。

酒店所在的地方以前是座種植園,所以房子四周環繞著迷人的橙子樹和椰子樹。大宅本身被改建成了十二間不同面積的舒適客房,全都很奢華,每層樓都有兩間配備齊全的浴室。餐廳就設在底樓的開放式大柱廊里,有九重葛遮蔭,總是清風習習。我們最近建起了第二座有頂的小涼亭,內設酒吧。這樣一來,客人享用美食的時候,他們的司機就能有個不錯的地方休息休息。進餐廳就必須消費。不消說,客人都是白人,因為這兒的非洲人每月掙的那些錢吃不起餐廳里的高級套餐 。但我當然也不是那種人,忍心眼瞅著別人坐在雨里,被淋成落湯雞!所以,我就建了個避雨的地方。這樣,他們就不會受到誘惑,跑進來,在主酒吧里遊手好閒地逛來逛去了。我喜愛動物是出了名的,在花園和餐廳之間還造了間小動物園,每個人都能來消遣消遣。每天不管什麼時候,你都能聽到鸚鵡在籠子里嘰嘰喳喳地叫喚。我教它們用英語、法語和南非荷蘭語說:「快點喝完!要關門了!」但我得承認這麼多年來,它們也從客人那兒學了幾句髒話。赤道酒店的客人向來都有很高的水準,但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男人。

我最得意的成就是泳池、涼亭和花園,我對它們全情投入。泳池耗費了我相當大的精力。我付錢雇了一大幫當地男孩挖土,每挖一籃土,就給他們一些錢。當然,得像老鷹那樣緊盯著,確保他們不會弄些葉子填在籃底。經營這樣一個地方確實很累人,你還別不信。要不是我能把每一樣東西都看緊,而且懲罰起來毫不手軟的話,他們肯定會肆無忌憚地偷東西。換到我這個位置上來,大多數女人肯定堅持不了一星期。我的秘訣是:我就喜歡這一行!真的。儘管有這麼多要操心的事,我還是能夠穿著比基尼在餐廳走來走去,將白金色的頭髮堆成高高的髮髻,帶著一大串鑰匙丁零噹啷地響著,樂呵呵地鼓勵客人暢飲馬蒂尼,別去想回國後那些工作上的煩心事。我這麼想道:蕾切爾,終於,這兒有了個小世界。你想怎麼干,就怎麼干。有這麼多帥氣的紳士圍著轉,誰還需要找老公?還有,要是我不喜歡某人的舉止,他就得滾蛋!如果我想在晚餐時吃咖喱雞,只需直接對廚子說:咖喱雞!如果我想要更多的花,只要打個響指,就有人把花給種上。就這麼簡單。哦,我干起活來不要命,一個禮拜七天營業,禮拜天也不例外。我定的房價也許比平均價格高了點兒,但客人連一句抱怨都沒有。他們能來這兒,為什麼還要到其他酒店去挨宰呢!

我說不定會靠赤道酒店變得非常富有,也會在這兒變成個老太婆,但家裡還是沒一個人會來看我。真的!他們從沒來過。利婭就住在金沙薩,只要跳一跳,蹦一蹦,就過來了。當年在金沙薩舉辦穆罕默德·阿里對喬治·福爾曼的拳擊比賽時,我們這兒來了成堆的遊客。他們來非洲是為了看拳擊,然後再過河,到法屬剛果旅遊,因為這兒不管是路況還是別的都要比對岸好得多。他們一宣布要舉辦拳擊比賽,我就明白遊客肯定會蜂擁而來。我有第六感,能洞察潮流趨勢,我在這方面的能力很強。我把看不順眼的二樓浴室推翻重做,以拳擊主題翻新了酒吧。我甚至還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想弄到一張貨真價實的拳擊海報,但最後還是只能拿手頭的東西湊合。我讓一個幫工的男孩把晒乾的大蕉葉縫在一起,做成迷你拳擊手套,結果做得很像,我就把它們全都掛到了燈上和風扇上。我討厭自吹自擂,但不得不說,它們真的小巧玲瓏,十分可愛。

我一直在想,現在這裡每個人都喜氣洋洋的,而利婭離得並不遠,也就幾英里的路。母親和艾達老是說會過來看我,要是她們都能穿過整片大洋來到這裡,那利婭只要放下身段,乘上巴士不就得了。還有,父親恐怕還在叢林里瞎逛吧,但老實說,他還有什麼非干不可的事?他滿可以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的,來拜訪一下自己的大女兒。哦,我夢想過,讓我們家來一次真正的班級聚會。如果他們看到這個地方,你就想像一下他們都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吧。不過,我還得加一句,他們一個都沒來。

我覺得還是乾脆別有這個念想得了。但在我腦海深處,卻似乎仍在想著這回事。我想像自己正領著利婭和艾達好好地見識見識這個地方,讓自己的手掠過酒吧里優雅的桃花心木護壁板,看,多棒!或者堂而皇之 地打開通往樓上浴室的房門,浴室里的鏡子四邊都鍍著仿金(我買得起真金,但在這樣潮濕的環境里,很快就會剝落),加上馬桶和坐浴盆,整體顯現出了一種大陸的氛圍。妹妹們看到我白手起家到現在的成就,絕對會震驚。我才不在乎她們是否很有天分,是否認識字典里的每一個單詞,反正她們還得庸庸碌碌。「哎呀,蕾切爾,」利婭會說,「這個地方被你經營得有聲有色啊!我壓根兒不知道你在酒店管理業的才能竟堪稱典範!」當然啦,艾達說的話還是會很滑稽,比如「哎呀,蕾切爾,你在個人衛生方面的興趣還真變成了你更高的使命了」。

你要是問我,我會說這就是她們不來的原因——她們害怕最後還是要把我當回事兒。我敢肯定她們寧願以為自己還是家裡的頂樑柱,而我呢,就還是個沒腦子的金髮女郎。她們總是一副唯我獨尊的派頭,這沒問題,但要是你問我的話,我得說她們的人生都被自己搞砸了。艾達顯然因為在學院里有個聰明的腦子而且進了醫學院而出了名。(母親給我寄來一堆剪報,好像艾達每拉泡屎就能拿個獎。)她當上醫生的話,應該能幹得很出色。但母親寫來的信上,字裡行間給我的印象是,她正在亞特蘭大的某個正兒八經、沒滋沒味的地方沒日沒夜地忙活著,穿著一身可怕的白大褂,研究那些致病的生物。好吧!我想這種事也總得有人干吧!

至於利婭,就不一樣了,她這人我永遠理解不了。到現在過了這麼長時間,我當然已經能像許多人那樣同非洲人共事了,只要不叫他們遇見試探就行。可是,嫁給非洲人?生孩子?好像就不合情理了吧。我實在看不出那些小傢伙和我有什麼親緣關係。

當然,我可不會當著她的面說。我發誓,這麼多年來,我一個字都沒說過。這也沒什麼困難,畢竟我們不怎麼寫信。她只會給我寄張聖誕卡,一般都會正好卡在復活節前後寄到這兒。我覺得扎伊爾的郵遞員肯定既懶惰又酗酒。當我終於收到一封信時,信的內容總是會讓我大失所望。通常只有這一句話:你好啊,我又生了個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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