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神與蛇 我們所失之物艾達

基蘭加,1961年1月17日

一隻腳觸及地面的方式有七種,每一種均有其獨特的法力。他是否早就知道最終降臨在我們身上的後果?我是否早該有所預料?因為老早以前,我就觀察起了他。觀察他跳舞,觀察他腳踩著地面的方式,觀察他扔骨頭。我們家後面的空地,就是他製造麻煩的場所。他握著大砍刀,砍下了兩隻活生生的小狗的腦袋,把它們的鼻子摁到地上,念起了讖語。為了和他對著干,我悄悄地亮開嗓音,在森林裡唱起了歌。我反擊的方式便是唱出我最完美的迴文聖歌。因為我沒有其他獨特的法力。

住著一首歌,珍貴的堅果,一個魔。

住著一個魔!

住著一個魔!

在變質的燉肉上把濕鼻頭磨破。

鮮活之惡!

鮮活之惡!

太陽!傑作!老鼠真多!望著星星在我們頭頂上過。

眼波,對視眼波!

眼波,對視眼波!

警告墮落的艾答,切肉分食還需網先破。

眼窩露出了眼窩。

鋪上爐灰之後的清晨,太陽還沒出來,我們就醒了。我們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圓睜著雙眼,琢磨著靠這個機關究竟能逮到什麼,直到內爾森的臉出現在我們打開的窗戶邊。父母還在睡覺,我們躡手躡腳地溜出了房子。內爾森握著一根幾乎兩倍於他身高的杆子,等著我們。我們心裡絲毫沒底,就這樣戰戰兢兢地來到了雞舍前。

說來奇怪,如果你不給自己貼上興奮或驚恐的標籤,你的身體對二者的感覺是一模一樣的。爬過父母的卧室,來到門外,我們的身體都有種以往每次迎來聖誕節、復活節清晨的感覺:基督已經復活,而母親已經把一大堆兔子棉花糖藏在了喬治亞州伯利恆牧師住宅草坪上吃驚的小草叢中。露絲·梅窩起手心捂著嘴巴,眼睛裡滿是好奇。我決心要讓自己忘記、忘記、忘記,不要忘記,因為那雙眼睛會看穿一切,甚至我的夢。露絲·梅的眼睛帶著復活節清晨的神情。

正如內爾森所料,那東西就在雞舍里。他在門口攔住了我們,我們在他張開的手臂後僵立不動。然後我們也看見了,它就在稍遠一些的角落裡,在雞窩裡,緊緊地擁著我們家那兩隻珍貴的母雞和它們下的蛋。這兩位羽毛凌亂的可憐母親置身其間,已無一絲氣息,仍緊貼著它們尚未破殼的未來。雞窩、雞蛋、母雞全在一處,裹在一條亮綠色的鮮艷細繩里。那繩子太漂亮、太精緻,猶如精巧編織的籃子,將母雞和雞蛋圈在當中,我們起先並沒認出自己看到的是什麼。嘀嗒,嘀嗒, 一件禮物。內爾森舉起長桿,猛地打過去,撞到了雞窩上方的板壁上,灰塵似雨點般紛紛落到了黑乎乎、靜悄悄的母雞身上。那條綠色的藤蔓忽地動了動,便立刻上下左右地起伏搖擺起來,然後停頓一下,從繩結里探出來,又往前移了一寸。一隻生硬的小腦袋出現了,轉臉朝向我們。它非常緩慢地把臉大大地裂成兩半,露出了亮藍色的口腔,兩顆絲毫不加掩飾的尖牙。一條舌頭,優雅地舔著空氣。

忽然,它飛向杆子,與之撞擊了兩次,然後將自己從雞舍里甩了出去,經過我們身邊,穿門而出,沒入明亮的晨霧中,消失了。

我們大氣也不敢喘,緊盯著那條蛇原來待的地方。直到回過神來,才想起剛才發生在眼前的一切。綠曼巴蛇,偽裝女王,敏捷,極具攻擊性,速度奇快。圖書館裡一本介紹蛇的書中,專家這麼評價:大自然魔鬼般的精巧構造在這種蛇身上體現出最高等級的完美性。 我們眼前剩下的是一籃子分崩離析的死亡。而那原本是為內爾森準備的禮物。我們三人這才一起呼出了一口氣,眼睛投向鋪滿白色灰燼的地面。

一隻腳以七種不同的舞姿在地面上留下了標記。腳印一圈一圈緊密相連,漸漸散開。鮮活之惡。不是豹子的爪印,豹子是筆直向前的,根本不把人放在眼裡。也不是哪條蛇出於自己的意願,從巢穴里爬出來懲罰我們,怒氣沖沖地用腹部滑行留下的印跡。只可能是一個人,只有那個人,而非其他人。他把蛇裝在籃子裡帶來,或自己用雙手握著這條受驚的或者說受魅惑的蛇,把它當作禮物帶了過來。只可能是那個舞者,他的左腳有六個腳趾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