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啟示錄 我們所學之事蕾切爾

基蘭加,1960年6月30日

父親和埃本·阿克塞爾羅特一起飛至斯坦利維爾。我猜,箇中原因和《小熊要翻過山岡》 沒什麼區別。他要去看的是剛果的另一面。他這趟行程的另一個原因是奎寧片,我們很不幸地剛剛用完了這種葯。奎寧片很難吃,還會讓你的頭髮出問題。我碰巧知道露絲·梅一直以來根本就沒吃這種葯:有一次,她張開嘴讓母親檢查是否吞下去了的時候,我就看見她把葯藏到了邊上的牙齒後面。然後她把葯吐到手上,粘到了她小床後面的牆上。我呢,都吞下去了。我只想生一場可怕的病,好儘快回家。甜美的十六歲,卻從來沒被吻過,這已經夠糟糕的了,難道還要落下個甲狀腺腫不成?哦,老天。

父親被昂德當夫婦氣得吹鬍子瞪眼睛。通常,他們每個月都會將他們認為我們需要的日常必需品寄過來。(相信我,沒多少。)但這次,他們只是寄了封信來:「準備離開。六月二十八日,我們會派一架傳教士專用飛機來載你們撤離。我們亦將於下周離開利奧波德維爾,已安排你們一家與我們同行至比利時。」

結局?從此以後普萊斯一家快樂地生活在一起?沒門兒。我覺得父親已是鐵下心來要永遠待在這兒了。母親整天都在想著法子向他解釋這樣做是在置自己孩子們的生命於不顧。但他連自己妻子的話都不聽,就更別提他獨此一個的大女兒了。我尖叫,踢傢具。我踢斷了一條桌腿。我這樣大發脾氣,連埃及都能聽見了。瞧,一個女孩子家除了這樣還能幹什麼呢。留在這兒?等著別的人全都打道回府了,盡情地玩兔子跳,盡情地喝可樂嗎?好一幅五彩斑斕的正義圖景。

父親從斯坦利維爾回來時,頭髮幾乎根根倒豎,而且滿肚子的新聞。我猜他們應該是舉行選舉了,不管你信不信,勝出者就叫帕特里斯。帕特里斯·盧蒙巴。父親說盧蒙巴的黨在新成立的國會一百多席位中佔了三十五席,這主要是因為他天生具有野獸的魅力,而且他的家鄉也是人口眾多。這聽上去有點像伯利恆高地中學的學生會選舉,不管是誰只要朋友最多,就能贏。可惜的是,牧師的女兒一點機會都沒有。不管你怎麼擅長調情,或是裝出一副高冷沉穩的樣子,又或是在公交車上把裙子撩到腰際,他們還是認為你不過是個怪胎。換句話說,就是傻帽。想要在那種情況下找個男朋友,信不信由你,反正機會渺茫。

於是,現在帕特里斯先生就要成為剛果總理了。再也不會有什麼比屬剛果了,而是剛果共和國。你認為我們居住的這座破爛小村裡會有人注意到這事?哦,那是當然,他們全都得去把駕照換了。今年會發好多好多本駕照吧。等到通往這兒的路修好後,就會有人買車了。

母親說:「他就是他們說的那個共產黨員嗎?」

父親說:「尚無跡象表明。」那是他從母親那兒拈來的唯一一個密西西比表達法。我們會這樣問她:「我給你的那件亞麻裙子熨好了嗎?」她就會說:「尚無跡象表明。」在伯利恆家中的時候,她間或就會自以為是,真的。也就是說,只要父親不在家,她就會那樣。

父親說他在斯坦利維爾一家理髮店的收音機里聽到了即將成為總理的盧蒙巴的講話。盧蒙巴在講話中說會奉行中立的外交政策,會成立非洲統一組織之類的機構。他說現在帕特里斯·盧蒙巴和其他當選的剛果人仍在討價還價,想要成立一個國會各方都能認同的政府。但問題是這些人全都只顧著自己的部落,自己的酋長。我想像得出國會房間里的情景:一百來個塔塔·恩杜戴著尖頂帽和沒有鏡片的眼鏡,在炎熱的空氣里,用獸尾魔棒驅趕著蒼蠅,都假裝不把彼此放在眼裡。說不定要花上一百年,他們才能決定誰能坐在什麼位置上。現在這樣已經夠了。我只想回家,把深深烙印在皮膚上的剛果雜質全都擦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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