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啟示錄 我們所學之事露絲·梅·普萊斯

基蘭加,1960年6月30日

每天媽媽都會說,你們會撞破腦袋的,但不是這麼回事。我摔斷了胳膊。

我是在偷看非洲共產主義童子軍的時候摔斷胳膊的。我爬到樹上,就能看見他們,但他們看不見我。樹上長著綠色的鱷梨,一點味道都沒有,我們都不喜歡。只有媽媽會吃,唯一的理由是,那會讓她記起「Piggly Wiggly」超市裡賣的加了鹽和好樂門蛋黃醬的鱷梨的味道。「蛋黃醬,」我問她,「罐子是什麼顏色的?」但她沒哭。我偶爾記不得喬治亞州的某樣東西的時候,她就會哭。

我覺得他們就是普通的剛果童子軍,踏正步,只是他們沒鞋子穿。比利時軍隊里的士兵都有鞋穿,有槍扛。有時候,比利時士兵會踏著正步徑直從這裡經過。父親說他們是想讓每一個剛果人,比如說塔塔·打開明白,比利時現在還是老大。而我偷看的那支軍隊是住在附近的男孩子們組成的。你能發覺其中的差別。他們當中沒有發號施令的白人,穿的衣服也都不一樣。他們只穿著短褲,光著腳,或者有什麼穿什麼。有個人戴了頂紅色的法國帽。啊,我很喜歡那頂帽子。其他人把紅色的手絹系在脖子上。媽媽說他們不是童子軍,他們是Jeune Mou-Pro。她說:「露絲·梅,甜心,你和Jeune Mou-Pro一丟丟關係都沒有,所以只要看見他們,你就跑回家。」媽媽讓我們跟小小孩或男孩子們玩,就算他們光著屁股也沒關係。但不能和系紅手絹的那些人玩。姆博蒂維!意思是不好。這就是為什麼我得偷偷爬到鱷梨樹上去看他們。很長時間,我都以為媽媽說他們是烏鴉吉米 ,我在家的時候就聽說過這個名字。

早上我們沒法去偷看。姐姐們都得坐下來上課,我得學字母,給它們塗上顏色。我不喜歡上課。父親說女孩子不能去上大學,因為他們會把水潑進你的鞋子里。有時候,要是我不吵不鬧,就可以和寵物們玩,不用上色了。我的寵物有:利昂和獴,還有鸚鵡。父親讓鸚鵡飛走了,因為我們不小心教了它一些壞詞。但它沒有高高地飛走,它飛開後,又回來了,因為它的翅膀不中用了。它太聽話了,忘了怎麼飛、怎麼找東西吃。我把從迪馬樹上摘下的青檸檬擠出汁來,擦在它的喙上。先擦一邊,再擦另一邊,弄得它不停地打噴嚏。姆博蒂維!迪馬,丁巴,丁巴瑪。我喜歡說那些詞,因為它們會脫口而出,引人發笑。姐姐們都覺得對不起那隻鸚鵡,但我沒覺得。有可能的話,我也想養一條蛇,因為我不怕蛇。

沒有誰把那隻獴送給我,是它自己跑到院子里來的,還總是看著我。每天,它都會越走越近。有一天,獴跑進了房子,此後便每天都會進來。它最喜歡我了,其他任何人它都忍受不了。利婭說我們得給它起名,就叫里基·蒂奇·泰比 吧。但是沒門兒,它是我的,我要叫它小斯圖爾特,那是書里一隻老鼠的名字。 我沒有養蛇,因為獴會殺蛇。小斯圖爾特在灶間邊上殺過一條蛇,這是好事,所以現在媽媽就讓它進屋了。丁巴意思是聽!聽好了,小鬼布朗 !灶間邊上的那條蛇是眼鏡蛇,會朝你眼睛裡吐唾沫。你眼睛看不見後,它就直起身子;隨時想咬你了,就咬上一口。

我們是靠自己找到那隻變色龍的。主要應該歸功於利婭,是她在自個兒床邊找到的。大多數動物,上帝把它造成什麼顏色,他就是什麼顏色,而且得一直保持不變。但利昂卻能變成任何一種顏色。媽媽和父親還在教堂里的時候,我們在家裡抓到了它。有一次,我們把它放到媽媽的裙子上做實驗,它果然變成了花的顏色。要是它在家裡亂跑,啊呀,天哪,我們就會找不到它。溫達姆博蒂——拜拜,後會有期,阿門!所以,我們把它關進了外面放漫畫書的盒子里。如果你用棍子捅它,它就會變成亮閃閃的黑色,還會叫喊起來。我們這麼做是想讓它明白誰才是老大。

我摔斷胳膊那天正好趕上阿克塞爾羅特先生要來。父親說那是上帝仁慈的安排。但當阿克塞爾羅特先生髮現我們得去斯坦利維爾的時候,他就轉過頭,又朝上游誰也不知道是哪兒的地方飛去了,並且說第二天再回來。媽媽說:「那人啊。」父親說:「你原本在那棵樹上晃來晃去地幹什麼,露絲·梅?」我說利婭說好會看著我的,所以不是我的錯。我說我是在躲那些烏鴉吉米男孩。

「哦,看在老天的分上,」媽媽說,「你到底在那兒幹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看見他們過來,就往家跑嗎?」她害怕告訴父親,因為他會抽我。她對他說我是上帝的小羔羊,這是個純粹的事故,所以他就沒抽我。現在還沒抽。也許等我身體好了以後,他會。

那條胳膊很疼。我沒哭,我把它靜靜地擱在胸口。媽媽用那捲買來做床單和原本準備給非洲女孩做洗禮服的布給我做了個吊臂帶。我們還沒施過任何一次洗禮呢。把她們扔進河裡,她們才不幹呢,絕對不幹。有鱷魚。

阿克塞爾羅特先生第二天中午的確回來了,渾身噴著爛果子的氣味。媽媽說要是我們想安然無恙地去那兒的話,不如再等上一天吧。她說:「還算走運,只是斷了骨頭,而不是被蛇咬了。」

就在我們等待阿克塞爾羅特先生感覺好些,再次登上他那架飛機的時候,剛果的女士們腦袋上頂著一大袋一大袋的木薯都趕到飛機場來了,他給了她們一些錢。但他給她們錢的時候,女士們又叫又吼。父親說那是因為該給一美元的時候,他只給了兩美分。可這裡的人兜里都沒幾個美元,他們用的是那種粉紅色的錢。有幾個女士沖阿克塞爾羅特先生吼得特別凶,拿了錢,卻沒把東西給他。然後,我們就坐上了飛機,往斯坦利維爾飛去:阿克塞爾羅特先生,父親,還有我的斷胳膊。姐妹中間,我是第一個搞斷腳趾之外的骨頭的人。媽媽想替父親去,因為我這是在浪費他的時間。如果她去,我就能坐到她的膝頭,所以我也那樣對他說了,我會浪費他的時間。可是不行,他還是決定去斯坦利維爾街頭走走。所以他去了,媽媽留下來。飛機的後部擺滿了包裹,我只能坐在那上面。裝著木薯、香蕉的棕色大包裹和裝著什麼硬東西的小布袋讓人覺得刺痒痒的。我朝裡面看了看,是石塊。亮閃閃的石塊和髒兮兮的石塊。阿克塞爾羅特先生告訴父親,食物在斯坦利維爾的價格堪比黃金。但小布袋裡的東西不是黃金。不是的,裡面是鑽石。是我發現的,但我不能說出我是怎麼發現的。就連父親都不知道我們乘了一架裝著鑽石的飛機。阿克塞爾羅特先生說要是我說了,上帝就會讓我媽媽生病死掉,所以我不能說。

我在飛機上睡著又醒來後,阿克塞爾羅特先生讓我們從上面往下望,告訴我們能看到什麼:河裡的河馬;大象在叢林里跑來跑去,有一大群;一頭獅子在水邊吃東西,它的腦袋一上一下地動著,就像我們在亞特蘭大家裡的小貓。他告訴我們下面還有俾格米小矮人,但我們一個都沒看見。也許人數太少了吧。

我問他:「綠曼巴蛇在什麼地方?」

我知道它們住在樹上,所以會掉到你身上,殺死你。我想看看它們。阿克塞爾羅特先生說:「世界上沒一樣動物能像綠曼巴蛇那樣精於躲藏。它們身上的顏色會變得和襯著它們的色彩一模一樣。」他還說:「而且它們會一動不動。你就在它邊上,卻根本不知道。」

不管怎麼樣,我們還是穩穩地降落在了草地上。在空中還是要更晃蕩一些。那兒有一座很大的房子,是醫院。裡面有許多白人,有的還穿著白大褂。那裡面的白人太多了,我都忘了數了。除了我們自己,我已經很久很久沒看到這麼多白人了。

醫生說:「漂亮的牧師女兒爬到樹上幹什麼呀?」那醫生的胳膊上都是黃色的毛,臉盤大大的,聽口音像外國人。但他沒給我打針,所以我挺喜歡他的。

父親說:「她母親和我也想知道。」

我說我不想讓別人把我放到罐子里煮了吃掉,所以只能藏起來。醫生笑了。後來我對他說了實話,說我是在躲烏鴉吉米。醫生這次沒有笑,只是看著父親,然後他對我說:「只有男孩和猴子才會爬樹。」

「我們家沒男孩。」我告訴他。

一聽這話,他就笑了。他說:「肯定也沒猴子吧!」

他和父親談起了大人的事情。讓醫生驚訝的是,我們村裡竟然有烏鴉吉米男孩。他說的英語和我們說的不一樣。他說「I ot」,而不是說「I ''t,」說「they are」和「did not」等等。他們已經聽說(They have heard),他這樣問父親:「他們已經聽說我們的帕特里斯·盧蒙巴 現在正日夜兼程地趕往基蘭加嗎?」

父親說:「哦,我們很少看見他們。偶爾會聽見槍聲。」

「求主庇護我們吧。」醫生說。

父親告訴他:「怎麼,主會庇護我們的!我們會得到他的天賜仁慈,因為來這裡提供援助的我們是他的僕人。」

醫生皺了皺眉頭。他說請原諒他,但他不同意。他稱父親為教士。「教士,對比利時來說,傳教工作是筆好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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