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真美。」女人說,「你是怎麼弄到的?」她把手指伸進老鼠洞里扭動著。這是一個真的老鼠洞:十八世紀的某個時候,一隻老鼠把洞一直打到碗櫥里,穿過裡面的兩層架子,通到底板。

「我們在弗吉尼亞的一家古董店買的。」我說。

「弗吉尼亞哪裡?」

「拉克斯維爾。在夏洛茨維爾外面。」

「那是一片美麗的鄉間。」她說,「我知道拉克斯維爾在哪兒。我有個叔叔過去住在吉斯維克。」

「吉斯維克很好。」我說,「那兒的農場。」

「哦。」她說,「你是說稅收沖銷?那些前院有羊吃草的大宅子?」

她摩挲著木頭,輕拂表面,怕哪裡有根木刺。雖然已經這麼長時間,但也不一定所有地方都磨光了。她垂下眼睛。「八百你賣嗎?」她說。

「我想賣一千。」我說,「我一千三買的,十年前。」

「真美啊。」她說,「我其實應該跟你說它有些毛病,可是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太美了。我丈夫甚至不願我開價超過六百,但是我明白它能值八百。」她的食指搭在門閂上。「我能晚上跟丈夫一起來看看嗎?」

「可以。」

「你要搬走了?」她說。

「最終會的。」我說。

「那傢伙運起來可費點勁。」她搖搖頭,「回南邊去?」

「說不好。」我說。

「你可能覺得我說帶丈夫回來是說著玩的。」她突然說。她又垂下眼睛。「有其他人想要嗎?」

「剛有個人打電話來,一個想周六定下來的人。」我笑了,「我其實應該說有很多人想要。」

「我要了。」女人說,「一千塊。你可能賣更高的價錢,而我也許轉手也能賣個更高價。我就這麼跟我丈夫說。」

她拿起壁角櫥邊地上的繡花單肩包。她坐在八角形窗邊的橡木桌前,摸索著支票本。

「我在想,要是把支票本忘家裡了怎麼辦?不過我沒忘。」她拿出裝在紅色塑料套里的支票本。「我那在吉斯維克的叔叔曾是一個所謂的鄉紳。」她說,「他一直活到八十六歲,這輩子過得不錯。他不管做什麼都講究分寸,但關鍵在於他做的所有事。」她審視著自己的簽名。「某個電影女演員剛買下科伯漢姆商店對面的農場。」她說,「一個姑娘。我從沒在電影里見過她。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嗎?」

「嗯,阿特·加芬克爾 以前在那兒有一處地方。」我說。

「可能她買的是他的地。」女人把支票推到桌子中央,微微傾斜插滿夾竹桃的花瓶,把支票的一角壓在下面。「好了。」她說,「謝謝你。我們周末會開我兄弟的卡車過來。周六怎麼樣?」

「可以的。」我說。

「你真要大搬家呢。」她說著四處看看其他傢具,「我三十年沒挪地方了,也不想動了。」

狗穿過房間。

「你的狗教養真好。」她說。

「他叫雨果。雨果這十三年來搬了好幾個地方。弗吉尼亞,D.C.,波士頓。還有這兒。」

「可憐的雨果。」她說。

雨果現在到客廳里了,他咚的一聲坐下,呼出一口氣。

「謝謝你。」她說著伸出手。我伸手過去,但是我們倆的手並沒碰到一起,她的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周六下午。或者周六晚上。要說定一個時間嗎?」

「什麼時間都行。」

「我能不能在你的草坪上倒車?」

「當然。你看到那些輪胎印了嗎?我總是這麼倒車。」

「哦,」她說,「那些把車倒進行車道的人。我不知道。我總是向他們按喇叭。」

我走到紗門那兒揮手。她開一輛黃色的梅賽德斯,是輛舊車,重新上了漆,車牌上寫著:「RAVE-I」。車熄火了。她重新發動後對我揮揮手,我又跟她揮手。

她離開以後,我出了後門,沿著車道走。一朵雛菊從水泥一英寸見寬的裂縫中長出來。有人在車道上丟了一個啤酒罐,我把它撿起來,驚訝地發現好輕。我在街對面的信箱里取信,看信,面前路上車來車往。有輛車朝我鳴笛警告,雖然我並沒有移動,只是在翻檢信件。有一封康涅狄格州電力公司的賬單,幾封垃圾郵件,亨利從洛杉磯寄來的一張明信片,還有我丈夫寄來的信,他終於到了加利福尼亞。加利福尼亞,伯克利,四天前寄出的。很多年前,我去看伯克利的一個朋友,我們去了一個小公園,有個人牽著兩隻狗和一隻山羊在溜達。是一隻非洲矮羊。那個女人說,它被訓練過,會在野外撒尿,要是發生另一種情況,她就會撿那些羊屎蛋。

我進了屋子,看著廚房裡數字鐘上移動的紅針。鍾後面是一個舊咖啡罐,罐子上畫了一對男女在擁抱,他的手臂部分銹得幾乎看不出了,她的頭髮也磨掉了,但是還有一個色彩完好的咖啡豆圓環,在他們之間升起一道弧線。也許我應該把這個咖啡罐也登在廣告上,但是我早上打開它拿出咖啡瓶的時候,我喜歡聽金屬蓋摩擦時發出的聲音。但要是不賣咖啡罐,我也許應該把那個錫質麵包盒賣了。

約翰和我喜歡搜羅古董。他喜歡那種幾乎修不好的東西——那種你得再買一本二十塊錢的書來弄明白怎麼修補的東西。我們玩古董那會兒,價錢比現在便宜多了。那個時候我們買古董,還有耐心在拍賣處涼棚下的摺疊椅上坐上一整天。我們計畫好,前一天先去仔細看貨。第二天我們早早到那兒等著。弗吉尼亞那一帶,多數賣家都很好。有一個叫壞理查德 的,總是十指交叉,拍賣的時候把關節捏得咯咯響。他的真名叫威斯特德。他主持檔次高一點的拍賣會時,有一份小冊子,上面列著他的名字:威斯特德。不過在大多數普通的拍賣會上,他總是跟人介紹自己叫壞理查德。

我切下一小塊乳酪,從盒子里拿出一些餅乾。我把吃的放在盤子里,拿進餐廳,為要跟大碗櫥分手而有點難過。它突然顯得更古老了,也更大了——要放棄的是一個這麼大的東西。

電話鈴響了。一個女人想知道我廣告上提到的冰箱有多大。我跟她說了。

「是白色的嗎?」她問。

廣告上寫了是白色的。

「是。」我對她說。

「這是你的冰箱嗎?」她說。

「其中一台。」我說,「我要搬家了。」

「哦。」她說,「你不該跟別人說這個。現在有人專讀這些廣告,琢磨誰要搬家,可能不在附近,他們就去搶劫。你們小區去年夏天就有很多劫匪。」

冰箱對她來說太小了。我們掛了電話。

電話鈴又響,我讓它繼續響。我坐下來,看著壁角櫥。我放一片乳酪在餅乾上,吃掉它。我又起身去了客廳,給雨果喂一片乳酪。他聞了聞,從我手上輕輕叼走乳酪。今天早些時候,是早上,我去普特南公園遛狗。和往常一樣,我幾乎沒法趕上他。十三歲對一隻狗來說還不算太老。他嚇唬鴨子,嚇得它們逃進水塘。他沖著一個男人牽的短腿小獵犬吼叫,還使勁拽繩子,拽得自己快窒息了。他的力氣還像幾個夏天以前那麼大。空氣讓他的毛變得蓬鬆。現在他很快活,慢慢舔著自己的嘴,準備午睡。

約翰本想帶著雨果一起橫穿大陸的,但最後我們的決定是:儘管雨果很喜歡恐嚇沿途遇到的那些狗,但這個七月會很熱,他還是待在家裡比較好。我們很理性地討論這事。沒有狂熱——不像以前在某些拍賣會上,我們昏了頭,給自己不想要的東西出價,只是因為有很多人都為之瘋狂。一個關於雨果的理性討論,即使是在最後一分鐘:雨果已經在車裡把頭伸出窗外,吠叫著說再見。「對他來說太熱了。」我說。我穿著睡衣站在外面。「已經差不多七月了。要是露營地不收他,或者你得把車停在太陽下,事情會很麻煩。」於是雨果站到了我旁邊,在約翰把車倒出車道的時候,尖聲吠叫著說再見。他忘記帶的:大燈籠(裝電池的)和開瓶器。他記住的:帳篷、裝滿冰的冷卻器(他走的時候還決定不了該儲備啤酒還是可樂)、相機、行李箱、小提琴,還有班卓琴。他還忘了駕照。我從來不明白他為什麼不把駕照放在錢包里,但好像總有什麼原因讓他拿了出來,然後就不見了。昨天我發現它斜靠在葯櫃里的一個瓶子上。

鮑比打來電話。他假裝是一個有英國口音的男人,想知道我是否要賣掉一台鱷梨色的冰箱。我說沒有,他問我認不認識給冰箱上漆的人。

「當然不認識。」我告訴他。

「那是我五年來聽你說過的最堅決的話。」鮑比用他平常的聲音說,「你怎麼樣,賽莉?」

「耶穌啊。」我說,「如果是你整個上午都在這兒接電話,就不會覺得這有多好玩。你在哪兒?」

「紐約。你以為我在哪兒?現在是午餐時間。我去威尼斯牛排驛站 灌飽肚子。來點麵包黃油 ,灌下幾瓶威士忌。」

「威尼斯牛排驛站,」我說,「嗯。」

「別嫉妒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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