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屋子

弗雷迪·福克斯跟我待在廚房,他剛洗凈擦乾一個我不要了的鱷梨核,這會兒他正靠在牆上,卷著一根大麻煙。再過五分鐘,我就沒法指望他了。不過他今天開始得晚,再說他已經把壁爐的柴火搬進屋裡,去路邊超市買了火柴,還擺好了飯桌。「你是說就算不把盤子翻過去,你也能知道這是利摩日 瓷器?」他在餐廳里沖我喊。他假裝要把一個盤子扔進廚房,像擲飛盤那樣。我家的狗塞姆信以為真,一躍而出,把毯子蹬到身後,向前滑去。隨即他意識到自己錯了。那情景就像BB鳥第一百萬次誘使大笨狼衝過懸崖。 塞姆失望地垂著下巴。

「我看到有滿月。」弗雷迪說,「沒有什麼東西比得上大自然。月亮和星辰,海潮和陽光——我們根本不會駐足停留為它們驚奇了。我們太沉迷於自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大麻,「我們站在這兒攪和鍋里的醬,卻不去窗前看月亮。」

「我想你說這些不針對個人吧?」

「我愛看你把奶油倒進煎鍋的樣子。我喜歡站在你身後看奶油冒泡。」

「別,謝謝你。」我說,「你今天開始得夠晚。」

「我的活兒都幹完了。你信不過我幫廚,我把柴火拿進來了,還跑了一趟腿,今早我帶塞姆先生一路跑到普特南公園,累壞了。你確定你不要?」

「不要,謝了。」我說,「反正不是現在。」

「我就愛看你站在煙霧蒸騰的鍋前,你額前的頭髮變成濕濕的小卷。」

我丈夫弗蘭克·韋恩,是弗雷迪同母異父的兄弟。弗蘭克是一個會計。弗雷迪跟我比跟弗蘭克更親近。不過既然弗蘭克跟弗雷迪說的話比跟我說的多,弗雷迪又絕對忠誠,弗雷迪知道的總是比我多。我挺高興他不會攪拌奶油;他會開口說話,思緒會四處遊盪,下一次你再看奶油的時候,它要麼結塊,要麼煮沸。

弗雷迪對弗蘭克的批評只是隱而不發。「在周末款待他的朋友們,這是多麼慷慨的舉動啊。」他說。

「男性朋友。」我說。

「我不是說你是那種沒有底線的女士。我肯定不是這個意思。」弗雷迪說,「要是你現在在爐子旁邊,吸一口這要命的東西,我還會吃上一驚呢。」

「好吧。」我說著從他手裡接過大麻。我拿過來的時候一半已經沒了。我吸了兩口以後還給他,還剩下半英寸。

「要是你把煙灰抖進醬鍋里我會更吃驚的。」

「他們吃完飯後你要告訴他們我幹了這個,那我就尷尬了。你自己倒是可以這麼干。如果你講的故事是你自己的,我就不會尷尬。」

「你真了解我。」弗雷迪說,「月圓之夜的瘋狂,不過我真的要在醬里撒上這麼一點點。我忍不住。」

他撒了。

弗蘭克和塔克在客廳里。就在幾分鐘前,弗蘭克把塔克從火車站接回來。塔克愛來我們這兒,對他來說,菲爾菲德縣就像阿拉斯加那麼神秘。他從紐約帶過來一壇芥末醬,一大瓶香檳,雞尾酒紙巾,紙巾圖案上一架飛機已飛過一座大樓,二十根白鷺羽毛(「再也買不到了——絕對非法。」塔克低聲告訴我),還有,一個玩具青蛙,一上發條就會跳,就在他墜著鑲萊茵石帽帶的黑色牛仔帽下面。塔克在蘇荷區 有一家畫廊,弗蘭克給他記賬。此刻他正躺在客廳里,與弗蘭克聊著,弗雷迪跟我都在聽。

「……所以我聽說的一切都表明他過著一種純粹是化身博士的生活。他二十歲,我看得出來他因為還住在家裡,可能不想張揚同性戀的身份。他來畫廊的時候,頭髮向後梳得油光水滑——只是用水,我離得夠近能聞到——他母親一直握著他的手。模樣如此清純。我聽到的那些故事啊。我打電話過去時,他父親開始找『葡萄園』的電話號碼,在那兒能聯繫上他——他父親很不耐煩,因為我不認識詹姆斯,要是我就這麼給詹姆斯打電話,我可能馬上就能找到他。他邊找電話邊自言自語,我說:『哦,他是去看朋友了還是——?』他父親打斷我說:『他去了一個同性戀燒烤派對,周一就走了。』就是那樣。」

弗雷迪幫我把飯菜端到飯桌上去。我們都在桌邊坐下,我提到塔克談論的那個年輕藝術家。「弗蘭克說他的畫真的很棒。」我對塔克說。

「他讓埃斯蒂斯 看起來倒像抽象表現主義了。」塔克說,「我要那個男孩。我真的想要那個男孩。」

「你會得到他的。」弗蘭克說,「你追的人都能到手。」

塔克切下一小片肉。他切得很小,可以邊嚼邊說。「我是這樣嗎?」他問。

弗雷迪在桌旁抽著煙,眼光迷濛地望著升到窗中的月亮。「吃完晚飯,」他說,看到我在看他,就把手背貼在額頭上,「我們一定要一起去燈塔。」

「要是你畫畫就好了。」塔克說,「我也會要你。」

「你沒法擁有我。」弗雷迪突然生氣了。他思量了一下。「這話有點假吧,是吧?誰想要我都能擁有我。這是周六晚上我唯一會在的地方,這兒沒人煩我。」

「穿條松點的褲子。」弗蘭克對弗雷迪說。

「這兒比那些混著香煙和皮革味兒的酒吧好太多了。我為什麼這麼做?」弗雷迪說,「說真的——你覺得我哪天會停下來嗎?」

「咱們別這麼嚴肅。」塔克說。

「我一直把這張桌子想像成一條大船,碗和杯子在船上搖晃。」弗雷迪說。

他拿起盤中的骨頭,走到廚房去,醬汁滴在地板上。他走路的樣子就好像是在風浪中顛簸的船甲板上。「塞姆先生!」他叫道,狗從客廳的地板上一躍而起,之前他正在那兒睡覺;他的腳指甲劃在裸露的木地板上,發出輪胎在礫石路面上打轉一般的聲音。「你不用求我。」弗雷迪說,「耶穌啊,塞姆——我正要拿給你。」

「我希望有根骨頭。」塔克說,向弗蘭克轉著眼珠子。他又切下一小片肉。「我希望你弟弟真的明白我為什麼不能留他。他手頭事做得不錯,但他也可能什麼話都跟顧客說。你得相信我,要不是我不止一次的尷尬透頂,我絕對不會讓他走人。」

「他本該把大學讀完。」弗蘭克說,把醬汁抹在麵包上,「他還得多晃蕩一陣子,然後才會厭倦,真正安頓下來。」

「你以為我死在這兒了嗎?」弗雷迪說,「你以為我聽不見嗎?」

「我沒說什麼當你面不能說的話。」弗蘭克說。

「讓我告訴你我不會當面跟你說的。」弗雷迪說,「你有個好老婆、孩子,還有狗,而你是個勢利鬼,你把一切都看得理所當然。」

弗蘭克放下叉子,氣瘋了。他看著我。

「他有一次也是抽高了來上班。」塔克說,「你明白嗎? 」

「你喜歡我是因為你可憐我。」弗雷迪說。

他坐在門外的水泥長凳上,春天的時候那裡是個花園。現在是四月初——還不算春天。外面霧很大。我們吃飯的時候下雨了,現在雨勢漸緩。我靠在他對面的一棵樹上,竊喜是天黑,又霧蒙蒙的,我低頭也看不到靴子被泥巴毀得多厲害。

「他女朋友是誰?」弗雷迪問。

「如果我告訴你她的名字,你會跟他說是我說的。」

「說慢一點。是什麼?」

「我不會告訴你的,因為你會告訴他我知道。」

「他知道你知道。」

「我不這麼想。」

「你怎麼發現的?」

「他說起她的。幾個月來我一直聽到她的名字,後來我們去迦納家聚會,她在那兒,之後我提到關於她的什麼事時,他說:『哪個納塔莉?』這再明顯不過,整個兒暴露了。」

他嘆氣。「我剛剛做了一件非常樂觀的事。」他說,「我跟塞姆先生到了這兒,他掘出一塊石頭,我把鱷梨核埋在那個洞里,在上面蓋上土。別說這些——我知道:外面成活不了,還會再下場雪,即使活了,來年的霜凍也會讓它死掉。」

「他很尷尬。」我說,「他在家的時候躲著我,但是也躲著馬克就不好了。他才六歲,他給他朋友尼爾打電話,暗示想去他家。只有我跟他在家的時候他就不這樣。」

弗雷迪撿起一根棍子,在泥地上戳來戳去。「我打賭塔克對那個畫家本人感興趣,而不是因為他的作品很火吧。他那種表情——一成不變。也許尼克松真的愛他母親,但一臉那種表情誰會相信他?長一張沒有表情的臉真是倒霉。」

「艾米!」塔克叫道,「電話。」

弗雷迪用那根泥棍子跟我揮手再見。「我不是個無賴。」弗雷迪說,「耶穌基督啊。」

塞姆跟我一起回屋,跑到一半,又轉身回到弗雷迪身邊。

是瑪麗蓮,尼爾的媽媽,她的電話。

「哎,」瑪麗蓮說,「他害怕在這兒過夜。」

「哦,不。」我說,「他說他不會。」

她壓低聲音。「我們可以試試看,不過我想他要哭了。」

「我過來接他。」

「我可以送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