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洛基的身體加熱了整個房間。

我幾乎無法移動,離心機的力量太大了。

「嗯!」我呻吟著從破碎的顯示器上起身,拖著身體穿過各種碎片,挪到旁邊的第二台顯示器前。我盡量每次不把身體撐得太高,得保存力量。

我把手指挪到屏幕邊緣,點擊底部的控制屏幕選擇按鈕。扭轉當下局面的機會只有一次。

我記得導航控制功能的手動控制部分有一個按鍵可以停止所有旋轉,這是此刻最吸引我的功能,可我不能冒風險。燃料艙敞開著,我已經拋掉了兩組,還不清楚其他潛在的損失。我最不願意做的就是啟動旋轉驅動,即使是用來進行姿態控制的小型驅動。

我調出離心機控制屏,它閃爍著紅色和白色,還在對飛船承受的過度旋轉表達著憤怒。我竭力撤銷警告,然後進入手動控制模式,一系列對話框彈出來,都是告訴我「嘿,禁止這種操作」。不過我把它們都關掉了。很快我就獲得了纜繩捲軸的直接控制許可權,操縱它們以最大速度釋放。

房間以奇怪的方式旋轉、傾斜。我的內耳和眼睛感知的差異讓人覺得不舒服。我明白這是因為飛船的兩部分正在分離,這對我在控制室受到的力產生了嚴重的影響,可在此情況下,邏輯思維幫不上什麼忙,我轉頭吐在了牆上。

幾秒之後,受力急劇降低,變得更容易承受,還不到1g,多虧了神奇的離心機數學原理。

你在離心機上受到的力與半徑的平方成反比。我展開捲軸上的纜繩,把半徑從20米(飛船長度的一半)變成75米(纜繩完全展開時控制室到重心的距離)。我不知道此前承受的力有多大,不過現在只有原來的十四分之一。

我仍然被壓在顯示器上,不過感覺沒有那麼沉重,估計只有半個g的重力了。現在我又能呼吸了。

所有一切都上下顛倒,因為在手動模式下控制離心機,所以飛船正嚴格按照我的要求操作,絕不會多做什麼。它伸展纜繩,但是沒有向內旋轉船員艙。離心機把所有物品都甩向船員艙的頂端,此刻實驗室在我的「上」方,宿舍在更「上」方。

我甚至不清楚在哪裡手動操作船員艙轉向,也沒有時間去尋找。眼下我只能在上下顛倒的空間里作業。

我飄忽地跳向過渡艙並打開艙門,裡面亂成一鍋粥,不過我不在乎。我整理好團成一團的太空服,摘下上邊的手套戴在自己手上。

回到控制室,我站在控制台上(控制面板都已經顛倒),希望自己沒有把設備損壞得太嚴重。我在洛基的身體前彎下腰,隔著手套抓住他甲殼的兩側,把他提了起來。

真沉啊!

我又把他放下,假如用這個姿勢搬走他,我會扭到腰。儘管時間很短,但我確實把他搬起來了,我感覺他有200磅重。謝天謝地,我們只有一半的重力,否則在標準重力下他得有400磅重。

我一個人絕對抬不動他。

我甩掉手套,跳回氣密過渡艙,一件件拋開裡邊的物品,最後找到安全繩。我在洛基的甲殼下綁了兩根繩索,然後把它們繞在肩上,在此過程中還燙傷了好幾次手臂,不過這些我隨後會處理。

我在腋下扣好每根繩索,這個方法可不輕鬆,而且看起來也有損我的英姿,不過這會讓我解放雙手,雙腿用力。

我把雙手穿過艙口伸進實驗室,握住梯子上最近的一級橫檔。開始進展很慢,控制室里沒有梯子。有什麼必要呢?沒人會考慮到上下顛倒的情況。

我的肩膀疼痛不堪,這個背負系統設計得不好,沒有合理分配負載。拉著200磅外星人的兩根細繩深深地勒在我的鎖骨上。我只希望尼龍繩的熔點比洛基的體溫高。

我吭哧帶喘,呲牙咧嘴,一級一級往上爬,終於把腳跨進實驗室。我踩在艙口邊沿,用安全繩把洛基拉了上來。

實驗室彷彿經歷了一場劫難,所有東西都堆在腳下的屋頂上,只有桌椅還通過螺栓固定在我上方的地板上。幸運的是,大部分更加精密的設備都固定在桌子上。不過那些精密的量產版實驗設備不應該像爆米花一樣在六七倍重力下被搖來晃去。我不知道它們中有多少已經壞得無法修復了。

這裡比控制室更高,我更接近離心機中心,所以重力小些。我爬得越高就越輕鬆。

我踢開擋道的實驗室備品和設備,再次重複剛才的過程,把洛基拖向宿舍的艙口。受力雖然更小,可肩膀還是被勒得很疼。我再次利用艙口作為支撐點,把洛基拉進宿舍。

宿舍里我本就不大的空間只能勉強容納我們兩個,洛基的區域跟實驗室一樣,也是一片混亂。他的工作台沒有固定,所以此刻掉到了屋頂上。

我拖著他走過屋頂,登上了我的床鋪。多虧有了擺式安裝結構,床鋪此刻已經完全翻轉過來,成為一座平台,便於我踩著它進入分隔我們倆生活區的氣密過渡艙。

我這一側的隔離艙門開著,他曾經從這裡衝出來救我。

「唉,你為什麼要那麼做?!」我發起牢騷。

他本可以讓我死去,真應該那麼做。他能承受向心力,沒有任何問題,他可以充分利用時間,儘快發明一種設備,用它重新控制住飛船。沒錯,我很清楚。他是個好人,救了我的性命,可這無關於我們倆,他要拯救一顆行星,為什麼要冒著丟掉性命和任務失敗的危險來救我?

宿舍里的過渡艙門沒有達到屋頂,所以我得上演「岩漿熔城」的戲碼跳過去。

我從床鋪跳進氣密過渡艙,然後用繩索把洛基拉進去。開始往外爬的時候,我看見了過渡艙的控制面板。

更確切地說,我看見了毀壞的盒子,它曾經是過渡艙的控制面板。

「啊,開玩笑嗎?!」我大吼。

過渡艙兩側都有控制面板,如果需要的話,我和洛基都能操作。可是現在我這一側的損壞了——可能是混亂過程中被一塊碎片砸中了。

我必須得讓他回到自己的環境中,可是如何才能做到?我有個主意,但不是個好主意。氣密過渡艙里有一個安全閥,可以讓空氣從洛基那一側進入過渡艙。

極其特殊的異常情況才會用到。我沒辦法進入洛基在飛船上的空間,我當然受不了他的環境,我的太空服會像一顆葡萄一樣被壓碎,可是洛基穿著自製的球形太空服能夠進入我的區域。所以為了增加安全性,避免洛基穿著球形太空服進入過渡艙時出現緊急情況,裡面有一個能夠讓空氣從他那側進入過渡艙的安全閥,它有一根長長的鐵質拉杆,所以可以用洛基穿著球形太空服時隨身攜帶的磁鐵進行操作。

我看看過渡艙里的操縱桿,又看看外側艙門和它的轉輪門鎖,不斷在操縱桿和艙門之間切換目光。

我繃緊肌肉,在心裡數到三。

我拉下操縱桿,躍向我的區間。

熾熱的氨氣湧入過渡艙和宿舍,我關緊艙門,轉動輪鎖。我能聽見另一側的嘶嘶聲,但是什麼都看不見。我也許再也看不見了。

我的眼睛彷彿被燒過一樣灼痛,我的肺部好像有一百把刀在揮舞,我身體左側的皮膚全都失去了知覺。還有我的鼻子——算啦,氣味極其難以忍受,以至於我的嗅覺直接失去了作用。

我的喉嚨完全被堵死,身體想要擺脫氨氣。

「計……」我喘息著說,「計……算……機……」

我痛徹全身,想死的心都有,但還是爬上了床鋪。

「救命!」我拚命呼喊。

「多處受傷,」計算機說,「眼黏液過多,口部周圍有血液,二級燒傷,呼吸困難。傷檢分類結果:插管。」

幸虧機械臂不受上下顛倒的影響,它抓住我,把什麼東西用力塞進了我的喉嚨,我感到沒受傷的手臂上被扎了一下。

「靜脈注射液體和鎮靜劑。」計算機報告。

然後,我直接昏了過去。

醒來時我渾身疼痛,身上還布滿了醫療設備。

我的臉上罩著氧氣面罩,右臂上連著靜脈注射器,左臂從手腕到肩膀都纏著繃帶,疼得要命。

其他的器官也疼,特別是眼睛。

可是至少我能看見,真讓人欣慰。

「計算機,」我用嘶啞的聲音說,「我睡了多久?」

「昏迷六小時十七分。」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肺部沾滿了焦油,可能是痰或其他某種黏液。我朝洛基的區域看去,他還在氣密過渡艙里我放下他的地方。

我如何判斷波江座外星人的死活?洛基睡眠時,所有的活動都停止,可是波江座外星人去世後大概也不會動。

我發現右手食指連接著一台脈搏血氧監測儀。

「計算——」我咳嗽起來,「計算機:我的血氧含量是多少?」

「91%。」

「還行。」我摘下面罩,在床上坐起來。纏著繃帶的左臂隨著每個動作而發生刺痛,我把身上的各種設備都扯了下去。

我張開又攥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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