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醒來時洛基正盯著我。

這種情況每天早晨都會發生,可驚悚的感覺卻從沒消失。

我怎麼知道那個呈五邊形對稱的無眼生物在「盯」著我?我有感覺,身體語言有所呈現。

「你醒了。」他說。

「對,」我下床伸了伸懶腰,「食物!」

機械臂從上邊取下一個加熱過的盒子遞給我,我打開看了一眼,好像是雞蛋和香腸。

「咖啡。」

機械臂盡職地送來一杯咖啡。有點貼心的是,有重力時機械臂會端來杯裝咖啡,沒重力時就給我拿袋裝的。給萬福瑪利亞號寫點評時我會表明這一點。

我看著洛基說:「你不必看我睡覺,沒關係的。」

他把注意力放在自己那邊的一張工作台上。「波江座人的文化習慣。必須看。」他拿起一件設備搗鼓起來。

哦,關於這個「文化」,我們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必須得接受風俗文化。這樣就可以終止任何小糾紛。說白了就是「按我的方式做,因為我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們還沒有遇到文化衝突,暫時沒有。

我吃下早餐,喝下咖啡,這段時間裡,洛基什麼也沒跟我說。我吃飯時他從來不說話,這是波江座人的禮節。

「垃圾。」我說。

機械臂來收走我的空杯和食品包裝。

我登上控制室,坐在駕駛座,在主屏調出望遠鏡界面。行星艾德里安位於正中,過去十天艾德里安在我們的視野里變得越來越大。我們飛得越近,我就越佩服洛基的天文學造詣,他對艾德里安運動和質量的觀測都很準確。

希望他的重力計算也是一樣,否則我們進入軌道會很困難,調整時間也會很短。

艾德里安是一顆淡綠色行星,絲絲縷縷的白色雲霧飄浮在上層大氣中,我完全看不清地面。飛船計算機中運行的軟體再次刷新我的認知,我們在太空高速飛行的同時還在不停旋轉,可是屏幕上的圖像卻一直清晰穩定。

「我們接近了。」我說。洛基跟我隔著一層房間,不過我用正常的音量說話,我知道他能聽清楚。

「你知道大氣成分了,問題?」洛基大喊。正如我清楚他有順風耳,他也知道我聽力的局限。

「我正要再試一次。」

我切換到光譜儀屏幕。萬福瑪利亞號幾乎在每個方面都很可靠,但你不能指望一切都工作正常,光譜儀就一直無法使用,我猜與數字轉換器有關。我每天都會試用,它總是告訴我無法獲取足夠的數據進行分析。

我瞄準艾德里安,讓它再試一次。我們離得越近,就能獲得越多反射光,也許光譜儀會獲得足夠的數據進行分析,從而告訴我艾德里安的大氣組成。

分析中……

分析中……

分析中……

分析完成。

「成功啦!」我說。

「成功了,問題?!」洛基用高八度的聲音說。他匆忙爬上自己的通道,來到控制室的球形艙里。「艾德里安的空氣由什麼組成,問題?」

我讀了下屏幕上的結果。「看起來它含有……91%的二氧化碳、7%的甲烷、1%的氬氣,其餘的都是微量氣體,而且大氣相當稠密。組成成分都是透明氣體,可我卻看不見行星表面。」

「通常你能從太空看見行星表面,問題?」

「如果大氣層允許光線通過,那麼可以看見。」

「人類的眼睛真是了不起的器官。羨慕。」

「嗯,還不算了不起,我看不見艾德里安的表面。如果大氣非常稠密,它就會擋住光。總之這不重要。甲烷——就很奇怪。」

「解釋。」

「甲烷不穩定,它在太陽光下會很快分解。甲烷是怎麼存在的?」

「地質條件產生甲烷,二氧化碳加礦物質加水加熱產生甲烷。」

「是,有可能,」我說,「可是甲烷含量很高,極其稠密的大氣中含有8%。地質條件能產生那麼多?」

「你有不同的理論,問題?」

我揉揉後脖頸說:「不,並沒有。不過這一點挺奇怪。」

「差異就意味著科學。你思考差異,提出理論,你就是人類科學家。」

「是,我會考慮的。」

「多久進入軌道,問題?」

我切換到導航控制屏,我們航向正確,入軌推進預計在22小時後啟動。「不到一天。」我說。

「激動,」他說,「然後我們採集艾德里安的噬星體樣本。你飛船上的採樣設備工作正常,問題?」

「是。」話雖這麼說,可我沒法確認實際情況。沒理由讓洛基知道我只是隱約了解這艘飛船的操作。

我快速瀏覽科學儀器,最後停在外部收集單元上,看著屏幕上的示意圖。它很簡單,採樣器是一個矩形箱子。激活時,它會垂直船體外殼而立。然後箱子兩側的門會打開,裡邊有大量黏性樹脂——準備捕獲飛進箱子的任何物質。

沒錯,就像捕蠅紙,複雜的太空捕蠅紙,但也只是捕蠅紙。

「採集樣本之後,如何取回飛船里,問題?」

簡單並不意味著方便,就我所知,沒有任何自動系統會參與採樣工作。「我得親自去取。」

「人類讓我驚嘆。你離開飛船。」

「對,我估計是。」

波江座外星人就沒有花心思發明太空服。他們為什麼要那樣做?太空里不存在他們感官能接收的輸入方式,那就好比人類帶著裝備潛入海洋般的黑油漆里,沒有理由那麼做。波江座外星人使用船體機器人開展艙外工作,萬福瑪利亞號沒有船體機器人,所以艙外工作得由我來完成。

「驚嘆用得不對,」他說,「驚嘆是恭維。更合適的說法是♫♪♫♪。」

「這是什麼意思?」

「有人行為不正常時,給自己帶來危險。」

「哦,」我說著把這個新的和聲加入我的詞庫,「瘋狂。我們對此的說法是『瘋狂』。」

「瘋狂,人類真瘋狂。」

我聳聳肩。

「真該死!」我說。

「文明用語!」無線電里的聲音說,「不過說正經的,出什麼事了?」

樣本瓶輕輕從我手中掉落池底,它用了三秒才著地。不過穿著這套太空服待在全世界最大的游泳池底,我不可能伸手抓住它。

「我弄掉了三號瓶。」

「好吧,」福里斯特說,「目前掉了有三瓶,我們得改進夾持工具。」

「也許不是工具原因,只是我不行。」

隔著笨拙的手套操作夾持工具遠談不上得心應手,但還是相當巧妙。它把太空服手套笨拙的抓握轉換成了另一端精細的操作。我只需要用食指扣一個扳機,鉗子就會捏緊兩毫米。如果我用中指扣另一個扳機,它會順時針旋轉多達90度,我的無名指和小指可以使它向前傾斜多達90度。

「待命,我在查看視頻。」福里斯特說。

美國太空總署在約翰遜航天中心的中性浮力實驗室,本身就是一項工程奇蹟。巨大的水池足以容下一比一複製的國際空間站,他們用這座水池訓練身著太空服的宇航員在零重力下移動。

無數次(我也不幸被迫參加的)會議之後,微生物界說服斯特拉特這次任務需要特殊定製的工具。她雖然同意,但要求定製工具不能影響任務。她毅然決然要求所有設備都是經過數百萬小時用戶測試的現成產品。

作為她的科學跟屁蟲,我被迫接過了測試IVME工具的任務。

IVME是一組首字母縮寫,代表上帝都不曾想到的詞語組合:「真空環境微生物設備」。噬星體生活在太空里,我們可以在地球上的大氣環境中研究它們,可是要在無重力的真空環境下研究過,我們才會充分了解它們是怎麼回事。萬福瑪利亞號的宇航員需要這些工具。

我站在中性浮力實驗室的一角,壯觀的國際空間站模型就在我身後,兩名潛水員漂浮在旁邊,準備在遇到緊急情況時營救我。

太空總署為我在池底放了一張金屬桌。最大的困難不是讓設備在真空中工作——不過他們的確得完全重新設計移液管,畢竟太空中沒有吸力——最大的困難在於用戶戴上太空服手套後雙手失去靈活性。噬星體也許喜歡真空,但是人類身體必定不會喜歡。

不過話說回來,我至少了解了不少俄羅斯太空服的使用方法。

對,俄羅斯太空服,不是美國太空服。斯特拉特聽取了不少專家的意見,他們都一致認為俄羅斯海鷹型太空服最為安全可靠,所以這項任務就選了俄羅斯的太空服。

「好,我看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福里斯特通過頭戴式耳麥說,「你讓鉗子傾轉,可它卻釋放,內部微纜的接線一定是弄亂了。我這就過去,你能帶著鉗子浮上來嗎?」

「沒問題。」我朝兩位潛水員揮手並指向上方,他們點點頭,幫我浮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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