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加二等於幾?」

這個問題讓我有點煩躁。我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過了幾分鐘,問題又在我耳邊響起。

「二加二等於幾?」

輕柔的女性聲音,毫無感情,跟她上次提問的發音一模一樣。是計算機,是一台計算機在折騰我。這讓我更煩躁了。

「不扶吾。」我說。我想要說的是「別煩我」——就我個人看來,眼下這是完全合理的反應——可我說不清楚。

「錯誤,」計算機說,「二加二等於幾?」

是時候做個實驗了。我要試著打招呼。

「你嚎?」我說。

「錯誤,二加二等於幾?」

怎麼回事?我想要弄清楚,可又無從下手。我看不見,除了計算機也沒聽見別的聲音,甚至沒有觸覺。不,不對,有點觸覺。我正躺著,身下軟綿綿的,是一張床。

我覺得自己閉著眼睛,還不算太糟,只要睜開眼就行。我努力嘗試,可是沒有用。

為什麼睜不開?

睜。

睜……開!

睜。媽的!

噢!這回我感到一絲顫動,眼瞼動了,我能感受到。

睜開!

我的眼皮慢慢抬起,炫目的光線刺激著我的視網膜。

「晃!」我說。純粹依靠意志力我才強睜著眼睛,視野內白茫茫一片,讓我感到些許刺痛。

「檢測到眼動。」折磨我的傢伙說,「二加二等於幾?」

白色減退,眼睛慢慢地適應,我開始看見形狀,但是還無法理解。我試試……手能不能動?不行。

腳呢?也不行。

可是我能動嘴,對吧?我一直在說話,雖然都是些廢話,但也算是在說。

「嘶。」

「錯誤,二加二等於幾?」

我開始明白眼前物體的形狀,我躺在一張……近似橢圓形的床上。

LED燈照射著我,屋頂的攝像頭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儘管那很嚇人,可我更擔心機械臂。

屋頂上懸掛著兩條金屬手臂,表面處理成拉絲效果,每條手臂的末端本來應該是一隻手,實際卻安裝著一種頗具穿透力的工具,令人深感不安,真是沒法讓我喜歡。

「嘶……嘶……」我說。能聽懂嗎?

「錯誤,二加二等於幾?」

該死的東西。我集中精神,匯聚全身的力量。另外,我開始有點恐慌了,不過沒關係,恐慌也能化為動力。

「嘶……四。」我總算說了出來。

「正確。」

謝天謝地,勉勉強強能說清了。

我放心地長出一口氣。等等——這不就是在控制呼吸?我有意識地又呼吸了一次,嘴巴乾澀,喉嚨生疼,可這都是我自己的感覺。我能掌控。

我戴著呼吸面罩,它緊緊扣在臉上,連接的軟管伸向我腦後。

我能起來嗎?

不能,但是可以稍微動一動頭。我低頭看自己的身體,發現我不僅一絲不掛,還連著數不清的管子。四肢上各有一根,「男性器官」上有一根,還有兩根伸到大腿下方,我猜其中一根插進了太陽曬不著的地方。

這可不妙。

而且,我渾身上下覆蓋著電極片。就跟檢查心電圖用的那種導聯貼一樣,只不過我這兒貼得到處都是。不過呢,還好只是覆蓋在皮膚上,沒有塞進身體里。

「喔——」只有氣息沒有聲音,我又試了一次,「我……在哪兒?」

「八的立方根等於幾?」計算機問。

「我在哪兒?」我又問一遍,這次挺輕鬆。

「錯誤。八的立方根等於幾?」

我深吸了一口氣,緩緩說道:「2e 。」

「錯誤。八的立方根是多少?」

不過我沒錯,我只是想看看計算機有多聰明。結果:不怎麼聰明。

「二。」我說。

「正確。」

我等著聽接下來的問題,可計算機似乎已經滿意。

我累了,又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我醒過來。昏迷了多久?肯定有一會兒了,因為我感到精力充沛,不費吹灰之力就睜開眼睛。有進步。

我嘗試動動手指,並如願讓它們晃起來。沒問題,這回我真的好轉了。

「檢測到手部運動,」計算機說,「保持靜止。」

「什麼?為什麼——」

機械臂向我伸過來,它們移動快速,還沒等我弄明白,就除去了我身上大多數的管子。我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皮膚有點兒麻木。

最後我身上只剩下三根管子:手臂上的靜脈注射、伸進屁股的管子和導尿管。後兩者是我更想拔掉的玩意,不過,好吧。

我抬起右臂,然後任它墜落在床上,同樣的動作,我用左臂也做了一遍。我的雙臂像是灌了鉛一樣。我把這一過程重複了幾遍。我的手臂強壯,沒理由出現這種情況。我猜自己有嚴重的健康問題,而且已經在這張床上躺了一段時間。否則他們為什麼把我連接到那麼多設備上呢?不應該有肌肉萎縮嗎?

不應該有醫生嗎?或者醫院裡的聲音呢?這張床是怎麼回事?它不是長方形,而是橢圓形,我覺得它安裝在牆上,而不是在地板上。

「拔……」我沒了聲音,還是有點累,「拔掉管子……」

計算機沒有回應。

我又抬了幾次手臂,動了動腳趾,絕對是在好轉。

我前後活動腳踝,它們還能動,我抬起膝蓋,雙腿也強健有力,雖然不像健身愛好者那樣壯實,但是對於一個瀕死之人而言,也算十分健壯了。不過,我不確定我的雙腿原本是什麼樣的。

我把手掌按在床上,用力撐起上身。我居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雖然用盡了力氣,但我繼續堅持。這張床隨著我的移動輕輕搖晃,可以肯定,這不是一張普通的床。我把頭伸得更高,看見橢圓床的床頭和床尾固定在牆上,看上去很結實。它有點像固定的吊床,真奇怪。

很快,我就坐在了那根伸進屁股里的管子上。這肯定不是最舒服的感覺,不過,什麼時候屁股里插根管子會舒服呢?

此刻我看得更清楚了,這不是普通的病房。牆壁看似由塑料構成,整個房間是圓形,屋頂的LED燈發出慘淡的白光。

牆上還有另外兩個類似吊床的床位,上面各躺著一個病人。我們排成一個三角形。騷擾我們的機械臂固定在房頂的正中間,我猜它們照顧我們所有人。我看不清兩位病友——他們跟我之前一樣陷進了床鋪里。

房間沒有門,只有牆上的一段梯子通向……一扇艙門?艙門呈圓形,中間有一個轉輪把手。嗯,它肯定是某種艙門,像潛水艇上的一樣。也許我們三個得了傳染病?也許這是一間密閉的隔離病房?牆上各處布置著小型通風孔,我能感受到一股微弱的氣流。這裡的環境可能是受控的。

我把一條腿挪出床沿,結果床抖動起來,機械臂向我衝過來。我嚇得渾身一哆嗦,可是機械臂突然停住並懸在旁邊。我覺得它們時刻準備著在我摔倒時扶住我。

「檢測到全身運動,」計算機說,「你的名字?」

「噗,認真的嗎?」我問。

「錯誤,第二次嘗試:你的名字?」

我張嘴想要回答。

「呃……」

「錯誤,第三次嘗試:你的名字?」

這時我才覺察出,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我什麼都記不起來。

「呃。」我說。

「錯誤。」

一陣疲憊感襲來,不過感覺還挺舒服。一定是計算機通過靜脈給我注射了鎮靜劑。

「……等……下……」我含混地說。

機械臂輕輕地把我放倒在床上。

我再次醒來,一條機械臂就在我面前。它在幹什麼?!

我嚇得往後一躲,只剩下震驚。機械臂撤回到屋頂的原位。我在臉上摸索,檢查是否受傷。一側有胡茬,一側光溜溜。

「你在給我刮鬍子?」

「檢測到意識,」計算機說,「你的名字?」

「我還不知道呢。」

「錯誤,第二次嘗試:你的名字?」

我是白人男性,說英語。讓我們賭一把,「約……約翰?」

「錯誤,第三次嘗試:你的名字?」

我從胳膊上扯下輸液管。「與你無關。」

「錯誤。」機械臂朝我伸過來。我滾下床,這是個錯誤的決定。另外兩根管子還連在我身上。

屁股上的管子掉下來,一點都不疼。可充滿尿液的導尿管直接從我的下體被扯出去,這可疼壞了,感覺就像尿出了一顆高爾夫球。

我疼得一邊尖叫一邊在地上打滾。

「身體疼痛。」計算機說。機械臂追過來,我在地上連滾帶爬,逃到另一張床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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