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日誌:SOL458

馬沃斯谷!終於到這兒啦!

這其實壓根不算什麼大成就,我才行駛了十個火星日,但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心理里程碑。

到目前為止,漫遊車和我這個貧民窟生命維持系統都工作得相當出色。對這些使用時間已超過設計壽命十倍的設備來說,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今天是我的第二個產氣日(第一個在五個火星日之前)。在確定這樣一個方案時,我認為產氣日肯定會無聊到恐怖。但現在,我天天盼著它來,因為那是我的休息日。

在平常日,我起床,疊卧室,收太陽能電池板,駕駛四小時,鋪電池板,展開卧室,檢查所有設備(特別是漫遊車底盤和車輪)。要是附近的石頭夠多,就用摩爾斯碼向NASA彙報近況。

在產氣日,我起床,打開氧合器。太陽能電池板前一天已經鋪在了外面。各項工作自動展開,我在漫遊車或卧室里放鬆放鬆,一整天都可以無所事事。卧室的空間足夠大,我不會感到擁擠,電腦里有大量的劣質電視劇可以重播。

嚴格說來,我昨天已進入馬沃斯谷。但我只能靠地圖來推斷,峽谷的入口非常寬闊,根本看不見兩側的峽谷壁。

我能確定的是,的確已經進入了一個峽谷。谷底很平坦,開起來很順暢,跟我希望的一模一樣,真是奇蹟。這個峽谷可不是由河流多年沖刷緩慢形成的,而是由一場大洪水在一天之內衝出來的。如果能親眼看到,一定震撼無比。

想想也詭異,現在我已不在阿西達里亞平原了。在那裡我度過了457個火星日,差不多是一年半的時間,永遠不會再回去。我很好奇在餘生中,會不會對那個地方產生鄉愁。

如果還有「餘生」,我很樂意忍受那麼一點點鄉愁。現在,我只想回家。

「歡迎回到的《馬克·沃特尼報道》,」凱西對著攝像機說,「我們今天請來的是大家非常熟悉的嘉賓,文卡特·卡普博士。卡普博士,我想大家最關心的問題是:馬克·沃特尼死定了嗎?」

「我們希望不是,」文卡特回答,「但他面前的確有一個真正的挑戰。」

「根據你們最新的衛星數據,阿拉伯地帶的沙暴絲毫沒有減弱的跡象,它將遮蔽80%的陽光,對嗎?」

「沒錯。」

「而沃特尼唯一的能量來源就是太陽能電池板,對嗎?」

「是的,一點沒錯。」

「他那輛臨時拼湊的漫遊車可以在20%的電力供應下工作嗎?」

「我們找不到任何辦法可以實現這一目標,所以答案是:不行,單是他的生命維持系統就需要更多電力。」

「他還有多久就會進入沙暴區?」

「現在他剛進入馬沃斯谷。按照目前的行駛速度,他將在Sol471抵達沙暴邊緣,也就是12天後。」

「他肯定會發現有點不對勁。」凱西說,「在如此低的能見度之下,他用不了多久就會發現太陽能電池出了問題。他能不能繞過這個區域?」

「很不幸的是,凡事都在和他作對。」文卡特說,「沙暴邊緣並不是清晰的一條線,而是一片沙塵密度稍大的區域。隨著他繼續向前行駛,沙塵密度會越來越大。這個過程中的變化將會非常細微,每天都只比前一天暗一點點。變化太細微,以至於無法察覺。」

文卡特嘆了口氣,「他會突入好幾百公里,在他感覺到任何能見度的問題之前,會首先注意到太陽能電池的效率在降低。沙暴向西移動,他向東行駛。他會進入太深,無法回頭。」

「難道我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悲劇發生?」凱西問。

「希望是有的。」文卡特說,「也許他能比我們預計的更早發現。也許沙暴會突然減弱。也許他能想到我們想不到的辦法,讓生命維持系統降低耗能。馬克·沃特尼現在是火星生存專家。如果有人能闖過這一關,那也只能是他。」

「12天,」凱西對著攝像機說,「整個地球都在看,卻幫不上任何忙。」

日誌:SOL462

又是一個太平無事的火星日。明天就是產氣日,因此,現在更像是我的周五晚上。

我大概已經走了一半的馬沃斯谷。正如我希望的,整個行程很順利,沒有太大的海拔起伏,很少遇到什麼大的障礙物,只有平坦的沙地,以及直徑不超過半米的岩石。

你也許好奇我是怎麼導航的。去找探路者的路上,我利用弗波斯在天空中的軌跡來確定東西軸。但找尋探路者之旅比現在要簡單得多,而且當時還有很多地標可以參考。

這次我沒法沿用這個辦法。我的「地圖」(姑且這麼稱它)是由衛星圖像拼湊的,解析度很低,根本派不上用場。我只能通過它辨別大型地標,比如方圓50公里的撞擊坑。他們根本沒料到我會走這麼遠。當時我手頭之所以有探路者附近區域的高解析度地圖,是因為它被包含在著陸計畫之中,以防馬丁尼茲必須偏移計畫地點著陸。

因此,這一次,我需要找個可靠的辦法來找准我在火星上的位置。

緯度和經度,這是關鍵所在。緯度比較容易,地球上的古代水手早就搞明白了。地球的轉軸傾角是23.5°,火星是25°,所以它指向天津四 。

做一個六分儀 並不難,所需要的只有一個能當目鏡用的管子、一根細繩、一個砝碼,再來個有刻度的東西就成了。一小時之內就自製完畢。

我每晚都會來到戶外,用自製六分儀對準天津四。仔細想想的話,還真有點變態。我在火星上穿著宇航服,手裡卻拿著一個16世紀的工具。不過,它們真有用。

經度就麻煩了。在地球上,獲知經度最簡單的辦法是先獲取當前的精確時間,然後與天空中太陽的位置相比較。對古人來說,最難的事情就是發明一座可以在船上正常運行的鐘(鐘擺上了船就沒轍),當時那些最厲害的科學家都研究過這個問題。

幸運的是,我有精確的時鐘。一抬眼,我便能看到四台電腦。此外,我還有弗波斯。

由於弗波斯離火星近得荒唐,它繞火星一周的時間甚至短於一個火星日。它自西向東運行(和太陽與德摩斯 相反),每隔11個小時東落。自然,它的運行模式是固定的。

由於太陽能電池板需要充電,每個火星日我得干坐13個小時,這期間弗波斯肯定會落山一次。我記下此刻的時間,然後將它代入一個我搗鼓出來的公式,就能得到我的經度。

所以,要得到經度,需要觀察弗波斯落山;要得到緯度,則需要在夜晚觀察天津四。這個辦法的效率真心不高,但我一天只需要計算一次。停車後我就開始計算坐標點,然後根據它來規劃第二天的行程。這看上去像是某種連續近似方法。到目前為止,我認為它是可行的。不過,誰知道呢?也許另一種結局就是:我捧著地圖,抓著腦袋,搞不懂自己怎麼開到金星上去了。

明迪·帕克將最新的衛星照片放大,純熟自如。沃特尼的營地位於影像中間,周圍的太陽能電池板排成圓形,這是他的習慣。

工作室充上了氣。她看了一眼照片上的時間戳,顯示是當地時間中午。她很快找到近況報告。如果岩石充足,沃特尼總是將它們堆在漫遊車附近,通常在北邊。

為了節省時間,明迪自學了摩爾斯碼,這樣就不用每天早上都去查看字母表了。她打開電子郵箱,給名單越來越長的收信組發送大家都想知曉的沃特尼每日口信。

SOL494抵達日程不變。

她皺了皺眉,加了一句,「註:預計五個火星日後進入沙暴區。」

日誌:SOL466

行駛在馬沃斯谷的日子很有趣,但現在,我已到達阿拉伯地帶。

要是經緯度計算準確的話,我應該剛進入其邊緣。即便不用計算,放眼望去,也能看見地形起變化了。

在過去的兩個火星日,我一直在一個斜坡上行駛,開上馬沃斯谷盡頭的谷壁。上升坡度不大,但斜坡很長。阿西達里亞平原(孤獨的棲息艙的所在地)大約在海拔負3000米以下,而阿拉伯地帶的海拔大約是負500米,所以我將向上攀越兩公里半。

你想知道這裡的零海拔是什麼意思?在地球上,零海拔就是海平面。很顯然,這個定義對火星沒意義。所以,那些穿白大褂的技術宅們聚在一起,將火星的零海拔定義為任何大氣壓為610.5帕斯卡的地方,而這正是我當前頭頂500米以上的氣壓。

現在,事情愈發棘手。在阿西達里亞平原時,如果我偏航了,可以根據新數據回到正確的方向上。再後來,到了馬沃斯谷,沿著峽谷走,想走岔也不可能。

但當前這個社區就沒那麼和善了。這是那種你想把漫遊車車門鎖緊,到了十字路口都不願把手閘拉死的地方。好吧,也不完全如此,但要是在這裡偏航了,麻煩就大了。

阿拉伯地帶有許多巨大而荒蠻的撞擊坑,我必須繞過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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