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我徹底成了笑柄

失業也有點好處,尤其是對一個要為月底的單口相聲做準備的人來說。我很想剽竊從戲劇中心那裡聽來的詞,但我知道媽媽不會同意的。所以我一個星期都在城裡閑逛。聽到或是看到的任何有趣的事都可能成為我相聲中的包袱。我只是希望我在大庭廣眾面前不要出醜或是將出醜的程度降到最低。為了把我的材料完善好,我對著鏡子一練就是幾小時。我的胃擰成了一團,眼睛下面出現了深深的黑眼圈。

我突然發現,這就是媽媽的目的。她讓現場表演成為我的頭一個目標,我會因為太過焦慮,太過全神貫注而少去想她。可是實際上,這卻起到了反作用。伊麗莎白最喜歡的就是開懷大笑。每次我看到別人做傻事或是聽到讓我咧嘴一笑的事,我都想和媽媽一起分享。如果她還活著,我會給她打電話,告訴她:「我有個好段子要講給你聽。」

這就是她最想聽到的。她有時會叫我立即告訴她,更多時候,她會晚些請我吃晚飯。滿上酒杯後,她就會靠過來,拍拍我的胳膊:「你的段子呢,親愛的。我都等了一天了。」

我會對橋段大加潤色,用不同的口音和方言加強效果。即便是現在,我還能清晰地聽到她輕快的笑聲,看到她笑得眼角流出眼淚……

我突然發覺自己笑了,媽媽死後,這是我第一次想起她是開心的而不是難過的。

這就是她希望的,她是個愛笑的女人。

我即將去表演的前一晚,因為焦躁和不安徹夜未眠。一縷街燈的光線透過木製百葉窗瀉在安德魯的胸膛上。我一隻手支在腦後,盯著他看。他胸腔的起伏和他從口中呼氣造成的小噪音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我努力控制自己,才不去觸摸他那黃油般光滑的肌膚。他雙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一臉安詳,和媽媽死去時候的造型一樣。

「安德魯,」我輕聲說,「我太害怕了。」

他無動於衷的身體似乎是在請我繼續說。「明天晚上我要去一個相聲俱樂部表演了。我特別想告訴你,這樣你就可以去那陪我了,或是祝我好運。你過去總是讓我很有安全感。還記得我要去米蘭做展示的前一晚,你給我打了一晚上電話嗎?你就在我枕邊,我一醒來就能和你對話。」我的聲音顫抖了。「但是如果我告訴你這個相聲表演,我就得告訴你媽媽想讓我完成的這個荒謬的目標清單,可我又不能這麼做。」我抬頭看著天花板,不讓眼淚流下來,「我的人生目標和你的大相徑庭。」我想說「我愛你」,但這句話卡在喉嚨里怎麼也說不出來。於是我只做了個口型。

他動了動,我嚇得心跳都停了一拍。哦,天哪,他要是看見我了怎麼辦?我嘆了口氣。他看到了怎麼辦?如果和我一起住的這個男人,和我同床共枕的人知道我愛他,會有那麼糟糕嗎?我閉上眼睛,答案撲面而來。是的,會很糟。因為我不確定他也會這樣回答我。

我倒在枕頭上,盯著天花板上的通風管。安德魯喜歡我的成功和地位,但這已不復存在。他真的愛我嗎?他了解我嗎?——真正的我。

我把一條手臂搭在額頭上。這並不是他的錯。媽媽是對的。我一直隱藏了真正的自我。我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成為了安德魯希望我成為的那種女人——打破傳統,沒有要求,不拖累人。

我看了一眼熟睡中的男朋友。為什麼我放棄了曾經想要的那種生活?那個小女孩還在我身體里逡巡,覺得自己毫無價值嗎?媽媽說對了嗎?我是不是放棄了自己的夢想,只為贏得安德魯的認可,那種我從未從爸爸那裡獲得的認可?不,這太荒謬了。很多年之前我就下定決心,不在乎爸爸是否認可了。可我為什麼沒有為自己的夢想而奮鬥?因為安德魯有著不同的志向,而我選擇追隨他的腳步?這只是我想像中的慷慨洒脫、自我犧牲的形象。雖然我不願意承認,因為這其中還有其他原因,一些不那麼高尚的原因……

我很害怕。雖然這聽起來既軟弱又沒種,但我真的不想形單影隻。離開安德魯將會成為我生命中一場豪賭。當然,我會遇到其他人,但是我已經三十四歲了,重新開始似乎太冒險了,就像是把我一生的積蓄從一個穩定的金融市場賬戶中轉入一個風險極高的套保基金中。的確,我可能會大賺一筆,可一旦失敗,我將被洗劫一空。我一直以來的努力將付諸東流,最後會一無所有。

兩點半的時候,我好不容易起了床,蹣跚地走到樓下,坐在沙發上。看到咖啡桌上的手機信號燈閃著紅光,我拿起手機,上面有一條簡訊,是十一點五十分發來的。放鬆點。你會好起來的。現在睡會兒覺吧。是布拉德發來的。

一個微笑慢慢在我臉上綻放。我爬到繩絨毯底下,依偎在沙發靠墊上。好像剛剛被人吻過額頭,還有人遞上一杯熱牛奶一樣。我的心放慢腳步,又找到了安全感。

以前的安德魯常常給我這種感覺。

第三海岸喜劇中心有舞廳那麼大,今晚這個狹小的空間喧囂擁擠。主廳兩英尺高的木質舞台前擺放著圓桌。主廳的後壁,人們在吧台前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伸著脖子看錶演。這些人周一晚上都這麼閑嗎?他們都沒工作嗎?我抓著桌子對面布拉德的胳膊,在觀眾的喧鬧聲中大聲嚷著。

「我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被你說服來做這種事!你趕緊給我在牆上找個洞吧!」

「只需要幾分鐘,你就可以完成第十八個目標了。」他也沖我喊道,「然後你就能繼續去完成其他九個了。」

「哦,這正是莫大的鼓勵啊!完成了這一目標,我就可以去養一匹馬,和我死了的混蛋爸爸和平相處了?」

「不好意思。」他指著耳朵說,「我聽不到你在說什麼。」

我吞了一大口馬提尼,看看我的朋友。「你今晚看起來真可愛!」雪莉在喧鬧聲中向我喊道。

「謝謝!」我低頭看看我的運動衫。正面寫著:「永遠不要相信勃起的傳教士。」

我聽到又一陣笑聲,將注意力轉向舞台。偏偏我就是這麼倒霉,我得迎合觀眾的喜好,台上是一個瘦長的紅頭髮,不斷說著妓女和乳房的段子。我看到一個圓滾滾的人坐在前排,面前放著一杯啤酒和三杯烈酒。他吹著口哨大聲嚷嚷著,在空中揮舞著拳頭。

節目主持人跳上舞台,抓住麥克風:「下面我們把舞台交給史蒂夫·平克尼吧!」觀眾瘋狂了。我的心怦怦直跳,我深吸了一口氣。

「祝你好運,妹子。」雪莉喊道。

「讓我大笑一場吧,奇卡!」梅根補充道。

布拉德捏捏我的胳膊。「莉茲會為你驕傲的。」這讓我心頭一痛。我用眼角的餘光瞥了瞥比爾,那位管理員,他正揮手讓我走向舞台。

歷史再次重現了。我遲緩地走向舞台,就像死囚犯朝電刑椅走去一樣。

「下面我們有請布雷特……」典禮官停頓了一下,等人群的喧囂稍稍平息,「我們的下一位來賓是首次亮相的布雷特·博林格!讓我們掌聲歡迎他!」

我爬上舞台的樓梯,腿抖得厲害,我真怕它們突然一軟。不管怎樣,我還是走到了麥克風跟前,然後趕緊雙手抓住那個金屬支架才站穩了腳。一束明亮的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睛,我眯著眼看著人群。許許多多的臉龐正期待地看著我。我現在得講個笑話了,對吧?什麼來的?天哪,幫幫我吧!不,媽媽,幫幫我吧!畢竟是你讓我來做這次瘋狂的表演的。我閉上眼睛,好像自己坐在餐廳的桌邊,我想像著她的聲音。你的段子呢?親愛的。我都等了一天了。我做了一次深呼吸,潛入第三海岸戲劇中心鯊魚遍布的水中。

「大家好。」我顫抖的聲音被麥克風發出的刺耳聲蓋住了。前排的醉鬼抱怨著,捂上了耳朵。我從支架里拿起麥克風。「很抱歉,」我說,「我已經很久沒登過台了。我沒想到自己會被麥克風收拾了。」我緊張地笑了笑,偷偷瞄了一眼我的朋友們。梅根臉上露出一個假得不能再假的露齒笑。雪莉在用iPhone給我錄像,布拉德的膝蓋搖搖擺擺的,像是中風了一樣。

「嗯,你……你們聽到布雷特這個名字的時候,肯定以為是個男的。我早就知道會這樣。有個男孩的名字不好活——我是說活著並不容易。你不知道孩子們有多卑鄙。我被人取笑後,會哭著從學校跑回家,求我的哥哥蒂芙尼去打他們。」

我抬起眼睛,看看觀眾,等著他們哈哈大笑。但是我只聽到梅根尖尖的笑聲。「沒錯,」我說,「我的哥哥,蒂芙尼。」

「你一點都不搞笑。」那個醉鬼操著單調的聲音沖我喊道。

我喘著粗氣,好像被人一腳踢中了肚子。「啊哈,你們不會相信我在天主教學校里因為名字遭到的取笑和折磨的。你……你們有多少人上過天主教學校?」

有幾個人七零八落地鼓了掌,我把這當作是一種鼓勵。「我……我們學校的修女們太嚴格了,在聖瑪麗,只有在午餐後上廁所才能放鬆一下。」

布拉德、梅根和雪莉聽到這裡笑得特別厲害。其他觀眾都坐在那裡看著我,有些人禮貌地笑笑,其他人在看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