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祖師堂內

婆娑洲,大海之濱的一座尋常山頭,名副其實的結茅而已,勉強算是有了個修行之地,哪怕是下五境的山澤野修,其實都不會如此簡陋。相鄰的三間茅屋,卻住著三位上五境:陸芝、邵雲岩、酡顏夫人。前兩位還是劍仙。

桐葉洲太平山有人祭劍之後,陸芝起身走出茅屋,眯眼遠眺東南。

在邵雲岩和酡顏夫人紛紛走出屋子後,陸芝說道:「隱官回了。」

酡顏夫人臉色僵硬,邵雲岩大笑不已。

容貌俊美的老劍仙齊廷濟選擇開宗立派的地點出人意料,既不是山河最為遼闊的中土神洲,也不是財神爺劉氏所在的皚皚洲,而是再無醇儒的婆娑洲。

齊廷濟經常會來與陸芝閑聊幾句,也不藏掖,明擺著是希望陸芝擔任首席供奉,哪怕退一步,當個客卿都無妨。

陸芝自然不願意當那供奉,至於沒什麼約束的客卿,其實在兩可之間。

終究雙方都是劍氣長城的劍修,齊廷濟在浩然天下的一次次出劍也確實不曾讓人失望,尤其是陳淳安離開婆娑洲去往大海的最後一程,還是齊廷濟獨自一人為那位醇儒仗劍護道。最終陳淳安成功將大髯劍客劉叉留在了浩然天下,使得那隻王座大妖未能返回蠻荒天下。

但是浩然天下,尤其是中土神洲,依舊對這位莫名其妙苟活、莫名其妙赴死的醇儒非議極多,覺得在大局已定的情況下,連一隻飛升境大妖都不曾打殺、肩挑日月如同擺設的陳淳安在該死的時候不死,在能活的時候不活,不會雪中送炭,偏要錦上添花,簡直就是惜命怕死到了一定境界,愛惜羽毛更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一場大戰,除了勉強算是護住了婆娑洲那一洲山河外,再無建樹……如今的蠻荒天下,哪怕多出個劉叉,又能如何?如果不是齊廷濟在中土神洲為此出劍一次,只會更加怨聲載道。

被齊廷濟問劍之人在挨了一劍之後依舊骨頭極硬,說就算劉叉在蠻荒天下收攏氣運躋身了十四境又如何,那蕭愻不一樣是十四境劍修,不一樣被左右趕去了天外戰場,至今未歸,始終去不得蠻荒天下。就算多出個劉叉,齊廷濟真有本事,就重返劍氣長城,再在城頭上刻個大字……所以懶得多說的齊廷濟就又賞了那修士一劍。

一個玉璞境,齊廷濟卻要遞兩劍,只能重傷,還不能殺,這讓齊廷濟返回婆娑洲找到陸芝後,破天荒沒有勸她加入自己宗門,而只是默默喝酒。如果換成陸芝,大概會一劍砍死那個玉璞境,然後就乾脆返回劍氣長城遺址了。

能讓陸芝在浩然天下願意多聊幾句的人其實就倆,也就是當下她身邊這兩位。其中酡顏夫人說話一貫拐彎抹角,大抵意思還是勸陸芝答應下來,當個客卿而已,又是同鄉,於情於理都不該拒絕。邵雲岩卻堅決反對,有酡顏夫人在,邵雲岩也不敢把話說得太過直接,擔心自己獨自出門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莫名其妙挨一劍。所以邵雲岩只說齊老劍仙劍術卓絕,自然不需要陸芝錦上添花,當什麼客卿,若是當那首席供奉,倒是可以考慮。

「齊廷濟說得對,他所在宗門得有個不太講規矩的劍仙,我會答應他擔任客卿。」陸芝說道,「邵雲岩,你帶著酡顏一起遊歷中土神洲,再繞去俱蘆洲,最後才去見隱官。」

邵雲岩點點頭:「如此最好,不然意圖就太明顯了。」

至於陸芝當不當那客卿,邵雲岩其實並沒有太多想法,先前只不過是看不慣酡顏夫人的做派。

酡顏夫人試探性說道:「陸先生,我還是留在這裡陪你好了?」

陸芝淡然道:「你們立即動身。」

酡顏夫人哀怨不已。她是真不願意見那隱官大人啊,上次是少了一座梅花園子,這次呢?

邵雲岩深吸一口氣。既然他們知道隱官終於重返浩然天下,那麼皚皚洲謝松花、金甲洲宋聘、俱蘆洲酈采……所有走過劍氣長城的浩然劍仙,憑藉太平山那場祭劍,就都該知道此事了。

皚皚洲。

早年突然就答應當了劉氏供奉的女劍仙謝松花從劉氏祖師堂議完事後返回雷公廟。反正坐在椅子上打盹就能白拿一大筆錢,不拿白不拿。謝松花甚至專門提醒劉氏,但凡有議事,甭管大小,千萬記得飛劍傳信,只要她在皚皚洲,就一定趕到。她好歹是個正兒八經的供奉,得出力,哪怕沒機會出力,也該建言獻策。

按照一般的山上宗門,早腹誹不已了,但是皚皚洲劉氏,議事無論大小,還真就都會飛劍傳信謝松花,次次變著法子給錢,多次過後,別說兩位嫡傳弟子練劍所需要的神仙錢,就連謝松花自己那份都不缺了。謝松花難免有些過意不去,這次離開劉氏祖師堂前,就問劉聚寶,劉氏到底有沒有那種想砍又不方便砍的仇家,她可以代勞,悄悄往返一趟就是了,劉聚寶卻說沒有。

如今師徒三人差不多是把雷公廟當半個家了,沛阿香也根本無所謂,不冷清,又不至於太喧嘩,其實還不錯。就是那個女劍仙的有些話讓人扛不住,什麼阿香你長得這麼俊俏,不找個男人真是可惜了。

今天謝松花御劍落在了雷公廟大門外,兩個弟子正坐在台階上翹首以盼呢。

沛阿香一見到謝松花,就立即起身返回廟內,謝松花玩笑道:「想不想師父幫你們找個師娘啊?」

朝暮恍然道:「原來師父不是女子啊?」

舉形一臉無奈:「原來你是個傻子啊?」

謝松花不再開玩笑,以心聲言語道:「師父帶你們走趟寶瓶洲。」

竹海洞天,青神山。

純青趴在欄杆上,雙手托腮。

一名女子鬢髮絕青,赤足行走,看著那個神遊萬里的唯一弟子,會心一笑。

曾經她也這般百無聊賴地趴在青竹欄杆上發獃,然後就蹦出一個更無聊的無賴,把腦袋擱在欄杆上,轉頭側臉,眯起眼,一臉嚴肅,目不轉睛,一開口就不是個正經人:「這位姐姐,小心壓塌了欄杆啊。不過沒事,青神山如果找你賠錢,只管報上我的名字。記住了啊,我叫阿良,善良的良!」

等到她站起身,他也站起身,斜靠欄杆,笑臉燦爛:「你該不會就是那位青神山夫人吧,不然姐姐長得這麼好看,我要是那位山神娘娘,肯定嫉妒得抓心撓肝,容不得你當鄰居啊,每天大半夜都要蹲你床頭,拿竹籤戳你的臉。倒也不會真戳,畢竟,哪怕是女子,瞧見了你,一樣都會喜歡的……我覺得你多半不是那位山神娘娘了,知道原因嗎?哈哈,很簡單,我與她其實關係……嘿嘿,你懂的。」那漢子抬起雙手,擠眉弄眼,拇指對戳,「這個,老相好。」

她當時問他:「你找死?」

那漢子竟然滿臉靦腆羞赧地瞥了眼廊道一側的屋子,好像不敢正眼看她,微微低頭,似笑非笑,欲語還休。

最後,那人御風逃竄時,抱著屁股。

純青回過神,抬頭問道:「師父,那個阿良怎麼莫名其妙就去了西方佛國?」

她微笑道:「當了和尚才好。」

俱蘆洲,彩雀府,山腳的茶鋪。

掌律女祖師武峮對面有一個姿容俊美的白袍男子,姿態慵懶,坐沒坐相,幾乎是趴在桌上。

武峮無奈道:「余米,你能不能收斂點?」

余米打了個呵欠,委屈道:「武峮妹妹,咋個了嘛,我一句話沒說,一個斜眼都沒有,就在山上散個步,也不行啊?」

武峮遞給他一杯茶,自己舉起茶杯又放下,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你就是個禍害,再這麼下去,我們彩雀府的名聲就算毀了。就算你不招惹她們,可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又是個金丹劍修……」

說到這裡,大概武峮也覺得怨不得這個來自落魄山的余米。這傢伙確實太過好看了些,就算不招惹誰,可只要一個稀鬆平常的臨崖遠眺,或是大雪賞景,一襲白衣手持綠竹杖,又或是大雨滂沱,撐傘緩行,手拈桃枝……他娘的,余米沒說話也等於說話了啊,關鍵還是那種無聲勝有聲……

余米更委屈,趴在桌上,用手指捻動茶杯:「都說你們俱蘆洲劍修如雲,劍仙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我才斗膽用了個金丹劍修的名頭,早知道就不打腫臉充胖子了,老老實實當我的觀海境練氣士。」

余米到了彩雀府之後,沒有出手,所以武峮到現在為止,還是無法確定余米的真實境界。不過她可以確定對方不是什麼觀海境,極有可能是一個深藏不露的元嬰劍修。

余米好像對那個趙鸞很在意,卻不是那種男女之情,反而就像一位長輩在為晚輩護道。如此一來,府主的得意弟子柳瑰寶好像就有些不得勁兒了。柳瑰寶與趙鸞原本關係極好,如今就有些小小的彆扭了。

柳瑰寶冷著臉,從山下走來茶鋪,將一封密信放在桌上。

余米眼睛一亮,雙手合十,念念有詞,然後才拆開密信,差點當場熱淚盈眶,一個沒忍住,轉頭對柳瑰寶感激涕零道:「柳姑娘,大恩大德無以為報,以後誰敢欺負你——孫府主除外,武峮姐姐除外,俱蘆洲所有地仙除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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