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逢雪宿芙蓉山

飛升城內,捻芯第一次登門寧府。刑官二把手來見飛升城現任隱官。

寧姚站在斬龍崖舊址那邊。

除了寧姚,演武場上還有一個腰系古硯背竹箱的少女,正帶著一個天真可愛雪白衣裳的小女孩一起飛奔,敲鑼打鼓。

一個問:「我師父厲不厲害?怎麼個厲害?」一個答:「我爹就是厲害,天下無敵的厲害……」

一個問:「等會兒我娘親收拾你怎麼辦?」一個答:「我才不怕磕頭,鑼鼓在手天下我有。」

可是原本關係融洽相親相愛的一大一小,突然說翻臉就翻臉,一個說:「你師父是我爹,所以我更親近些。」一個說:「我先認的師父,你後認的爹,先來後到,你輩分還是要小些。」所謂的翻臉,其實也就是各敲各的鑼鼓,比拼誰的響聲動靜更大。

捻芯覺得真是為難寧姚了,有郭竹酒這麼個傢伙,再攤上這麼個從天而降的「女兒」。

寧姚好像不太介意這份吵鬧,和捻芯點頭致意。

捻芯來到寧姚身邊,說道:「趙繇在鄭大風那邊喝過了酒,當下已經離開飛升城了,齊狩親自相送出城,好像趙繇要去最西邊,向守心寺僧人請教佛法。」

寧姚點頭道:「估計是想兼修儒釋道三教學問。」

大概是要走與齊先生一樣的道路?

捻芯笑著不說話。

寧姚問道:「怎麼了?」

捻芯說道:「我很好奇,為什麼你當初獨自遊歷數洲山河,偏偏會看中當時只是陋巷少年的陳平安。可以說說看嗎?」

照理說,寧姚自幼就見識過劍氣長城的種種劍仙風流,然後遠遊浩然天下,也該見識到不少年輕俊彥才對,書卷氣,豪傑氣,神仙氣,肯定什麼都見識過。

寧姚說道:「在你這邊,他是怎麼說的?」

捻芯搖頭道:「陳平安從來不說這個。」

寧姚微微眯眼,有些笑意。

捻芯無奈,到底該說這對男女是神仙眷侶好呢,還是稱為狗男女好呢!哪怕捻芯這種對男女情愛半點無感的縫衣人也覺得遭不住。所以她改口道:「我就是隨口一問,你不用回答了。」

其實寧姚也沒打算說什麼。

兩人一起散步,寧姚轉頭提醒郭竹酒道:「你們玩歸玩,不許離開這裡。」

郭竹酒使勁點頭道:「出了半點差池,我提頭來見師娘!」

小女孩將鑼鼓丟在地上,雙手叉腰問道:「誰的腦袋?」

郭竹酒斜了一眼小姑娘,以心聲說道:「咱倆一夥的,你瞎拆什麼台。」

寧姚不再理睬倆孩子的嬉戲打鬧,捻芯這次破例現身寧府,肯定不是來閑聊的。

寧姚忍不住回頭看了眼郭竹酒,郭竹酒立即挺直腰桿。

寧姚當然知道郭竹酒為什麼不太願意待在她自己家中,一樣地,當年寧姚其實比郭竹酒還要過分,直接離家出走了。

郭竹酒哪怕回到家中,也多是在花圃忙碌,細緻打理那些她每次遠遊從外帶回的奇花異草,再不會棍掃一大片、劍砍一大堆了,好像人一長大,就會不捨得。

每次陳平安遠遊歸家,一樣會次次去添土,從無例外,都是一樣的道理。

捻芯以心聲和寧姚說道:「當年在牢獄中,陳平安與一頭化名『霜降』的飛升境做了一樁買賣,霜降從陳平安那邊掙了一枚穀雨錢,買下了半個自由身,答應會幫你一次,所以你先前遠遊之時,我差點兒就要捻開那盞燈芯,放出這頭來自青冥天下的化外天魔。」

寧姚問道:「差點兒?」

捻芯點頭道:「鄭大風找到我,讓我不著急做此事。此人好像對神道一事,頗為熟悉內幕。」

寧姚不願多說鄭大風的根腳,鄭大風身為落魄山看門人,就算是半個自家人了,所以寧姚只是說道:「陳平安的家鄉驪珠洞天,是天底下最深不見底的一個地方。你以後如果還和那裡走出來的人打交道,早早習慣就好。」

捻芯笑道:「陳平安,鄭大風,趙繇,我已經見過三個,確實都很古怪。」

寧姚說道:「關於這把仙劍天真,你不用替我擔心,我躋身飛升境之前,肯定會讓她乖巧些,到時候再去與『獨目者』對峙。除了那頭化外天魔可以暗中出手,我還會先向鄭大風請教一些神道規矩。」

捻芯有些訝異:「我還以為你會拒絕外人的插手。」

寧姚搖搖頭:「我又沒覺得你們是外人。何況大道兇險,尋求助力,以防萬一,沒什麼好難為情的。」

趙繇之流,才是外人。明知道自己和陳平安的關係,還單獨來見她,如果不是看在齊先生的分上,寧姚不介意將趙繇送出飛升城。沒有將趙繇一劍禮送出境,和寧姚當下心情不錯也有很大關係。那半座劍氣長城還在,他還在。

捻芯說道:「那我將那盞燈芯留在寧府?」

寧姚點頭道:「隨便。」

飛升城內外,自然無人膽敢以掌觀山河神通窺探寧府。膽子不夠,境界更不夠。

捻芯取出那盞油燈,捻動燈芯後,一位白髮童子飄落在地,先是獃滯,然後驀然做泫然欲泣狀,一次次振臂高呼道:「隱官老祖,武功蓋世,術法通天,劍仙風流,豪傑氣概,英俊瀟洒,一諾千金,算無遺策……」

寧姚瞥了眼那個滿臉漲紅咋咋呼呼的小個兒馬屁精,對捻芯說道:「你還是帶回去吧。」

捻芯笑道:「反正有兩個了,也不差這麼一個。」

霜降見機不妙,立即乖巧萬分,雙手合掌,高高舉過頭頂,低下頭朗聲道:「小的願為老祖道侶效犬馬之力!」

寧姚伸手揉了揉額頭,轉頭問道:「在牢獄裡邊,就是這般德行?」

捻芯搖頭道:「比這還要過分,反正陳平安樂在其中。」

寧姚點頭道:「那就留下吧。」

正好可以向霜降問些事情,用來打發光陰,不然總看那兩本山水遊記,也看不出花來,兩部書上,一個藏藏掖掖,一個光明正大,如花似玉的女子倒是不少。

呵,還天地良心呢。

與蜃景城遙遙對峙的照屏峰上,一位名為陳隱的青衫劍客買下了整座山頭上的所有酒樓客棧。他經常在此獨自飲酒,欣賞月落日出,日落月起。

而在大泉王朝一處名為桃葉渡的地方,周密乘坐一條烏篷小舟,從袖中抖摟出一個棉衣圓臉姑娘,讓她以桃花水煮茶。

桃葉渡渡船構造精緻,船頭雕刻有鷁首,因為大泉王朝曾是古澤國,百姓需要以鷁壓勝興風作浪的蛟龍水裔。中艙兩側打造有類似屏風的景窗,艙內頗大,可擺放不少書籍,後艙更設有爐灶睡鋪,賞景飲酒,煮茶吃飯,下棋撫琴,都沒有問題,算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了。而這條水渡的桃花水、鱖魚、桃花扇,都曾是大泉王朝達官顯貴和山上譜牒女修的心頭愛。

在賒月煮茶之時,周密伸手掐訣,隨便翻檢一條光陰溪澗,翻轉光陰如翻書頁一般簡單。

當化名陳隱的斐然現身桃葉渡渡口,周密便微微一笑,將心神沉浸其中,站在斐然所在的那艘小舟之上,「昔年斐然」當然渾然不覺。

斐然約見之人是桐葉洲金頂觀觀主杜含靈,一個元嬰境,比較識時務。

渡船停靠岸邊,斐然起身卻沒有登岸,周密則站在小船尾端,雙手負後,以望氣之術打量起杜含靈之外的一行人。

斐然顯然沒有想到杜含靈這麼不講究,竟然擅自帶外人前來此地,不過杜含靈立即作揖賠罪,主動和眼前這位來自癸酉帳的使者解釋一番緣由。

桐葉洲北方地界,天闕峰青虎宮和金頂觀,都是距離宗字頭不遠的大山頭。只不過青虎宮已早早搬遷去往寶瓶洲老龍城,金頂觀卻和那些逃難的流民洪水一起順流而下,杜含靈先是通過一個妖族劍修與駐紮在舊南齊京城的戊子帳搭上了關係,然後戊子帳牽線搭橋,讓他和一個名叫陳隱的癸酉帳修士相約於桃葉渡。杜含靈大致了解過蠻荒天下的六十軍帳,甲子帳為首,此外還有幾個軍帳比較惹人注意,比如甲申帳劍仙坯子扎堆,年輕修士極多,個個身份通天;癸亥帳負責海上鋪路,己酉帳負責登岸後移山卸嶺、開闢道路,各有一位王座大妖坐鎮其中,分別是精通水法的緋妃和擅長搬山的袁首;還有那己未帳,領袖是劍仙綬臣,還出了個年輕十人之一的賒月;至於癸酉帳,相對名聲不顯。

周密會心一笑,無巧不成書。看來眼前眾人,與那位隱官大人皆是故交。

不單單杜含靈道心出現一絲漣漪,其餘諸人見著了斐然當下面容後,個個神色微變,遮掩不住,到底不如杜含靈隱忍。杜含靈不愧是位老元嬰,最快恢複平常心,其實對方是不是昔年那個攪亂大泉廟堂走勢的陳平安,關係並不大。他們這些人物,如今都在大泉王朝身居高位,一位監國的劉姓藩王,一位大泉王朝碩果僅存的國公爺,尤其高適真此人,看到斐然之後,臉色陰沉得可怕。

除此之外,他們這撥人中還有一對出身金頂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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