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白也去也

先是真龍王朱現出真身,主動離開登龍台,出海廝殺,與有大道衝突的王座大妖緋妃展開了一場足可謂移海的龍蛇之爭,隨後崔瀺的白玉京十二飛劍趕赴戰場,替王朱解圍,又有袁首一棍先敲真龍頭顱,再一棍碎掉老龍城山水陣,砸向藩邸,最後墨家遊俠許弱出鞘大半的一劍,擋住了巔峰大妖袁首剩餘半棍。老龍城戰場,妖族大軍繼續登岸攻城,寶瓶洲修士繼續死人。

那些山巔廝殺過後,蠻荒天下瞬間就重新鋪開了一座座長橋和神道碑,還將巨幅的綢緞彩帶拉扯開來,大妖將從桐葉洲搬遷而來的一個個煉化為袖珍物的山嶽丟擲入海後,施展神通,袖珍山嶽驀然聳立出海,山尖釘入鄰近老龍城陸地的海床之中,倒懸海中,構建出一塊塊平整的海上戰場,猶有廣袤雲海鋪展在海面之上,如白雲填在山谷間。

緋妃比起當下只能在登龍台躺著養傷的年幼真龍王朱要好上太多,得了甲子帳一道密令,等待片刻之後,她所站立的海面東西向一線之上,無數根巨大冰錐憑空出現,傾斜指向那座擋路許久的老龍城,冰錐依次排開,宛如數以萬計的投石車。

有十數個好似酣眠的妖族修士被封禁在這些冰錐囚籠當中,瘟神居多,過客兩名。

除此之外,還有一大撥妖族修士在那些拘押了瘟神、過客的冰錐之上,不惜本錢,拚命刻畫符籙,免得惹惱了脾氣暴躁的緋妃,將他們當場凍殺,一併丟入老龍城。蠻荒天下先後兩個搖曳河共主,說實話還是那個仰止相對性情婉約幾分,當然只是相對。這些王座大妖,脾氣再好又能好到哪裡去,喜歡以劍客自居、雲遊天下的劉叉,和不太露面的天下文海周先生,最是例外。

緋妃轉頭嫣然一笑,以心聲輕柔稱呼了一聲「公子」。一位身穿黑袍、頭髮系以雪白綢帶的御劍青年,匆匆忙忙趕到戰場後方找到了緋妃。正是甲申帳劍修雨四。

雨四到底還是擔心緋妃安危的,哪怕她是一頭蠻荒天下的王座大妖。

雨四問道:「你沒事吧?」

緋妃搖搖頭:「那小傢伙嫩得很,仗著那點真龍氣運和些許浩然水運庇護,徒有幾分身軀堅韌而已,根本不成氣候,本命水法依舊不精。即便走瀆成功,但連那飛升境都不是。本事不大,脾氣不小。這場仗,不會給那小傢伙太多機會。搶在仰止那老婆姨之前,趕緊吃掉她,我便是陪著公子去中土神洲海邊散心,也無不可。」

唯獨在公子雨四這邊,緋妃是最願意多多言語的。

枯骨王座大妖白瑩在桐葉洲大戰落幕後,就已經秘密趕赴金甲洲了。

桐葉洲君子鍾魁,先前曾讓白瑩無法徹底施展手腳。鍾魁和姜尚真都是最該死卻沒死的兩個存在。

至於其餘幾個,已經得了周先生的密令。緋妃一來到老龍城戰場就脫不開身,何況她也不願意去湊那個天大的熱鬧。畢竟此次以整座扶搖洲作為狩獵場,準備圍殺之人,是那個三劍斬殺王座大妖的白也。雖說如今形勢顛倒,佔盡天時地利人和,可白也終究還是白也。

雨四輕聲感嘆道:「木屐已經率先得了周先生的賜姓賜名,周清高。」

緋妃笑著安慰道:「他即便當了周先生的關門弟子,依舊比不得公子身份清貴。」

雨四搖搖頭,跟緋妃總是這般難聊。

緋妃知曉自家公子比較關注戰場走向,便善解人意地施展神人掌觀山河,使得雨四能夠清晰看到老龍城戰場的廝殺動態。

老龍城那邊,展開了最近一旬內的第一次修士出城反撲,聲勢浩大,練氣士竟然多達三百多人,他們一股腦兒衝出三道大門中的一個,殺向海面。

雨四愣了愣:「大驪很務實,這不像是藩王宋睦的性格,照理說他不會做這意氣之爭的。」

寶瓶洲修士只要出了老龍城那座山水大陣,尤其是離開陸地置身海上,就更失去了其餘兩座大陣的庇護。

緋妃笑著解釋道:「又是那浩然天下的古怪術法,這都是些紙片假人,反正沒什麼殺力,拿來唬人的。」

雨四點頭道:「那就是小說家修士的獨門神通了,畢竟連各色人間山河都能用筆寫出,刻畫出幾百個練氣士,以假亂真,確實不稀奇。以前在甲申帳聽流白提起過,就很好奇,想著有朝一日,能夠親身遊歷白紙福地。不過老龍城此舉,也不全是拿來嚇唬人,那宋睦果然比較持家有道,難怪崔瀺敢把他放在老龍城。」

就如雨四所想,那撥出城廝殺的白紙修士就是老龍城拿來騙取妖族修士的術法,以及引誘某些深藏不露妖族的攻伐法寶,哪怕消耗掉妖族地仙修士些許靈氣,都是好事。馬上就會有負責督戰和巡視戰場的大驪修士,將各個細節詳細記錄在冊,戰場上,老龍城不放過任何一點蠅頭小利。

這類舉措,大大小小,每天都有新鮮花樣,雙方都是如此。

周密從不親自調度,也不對戰場各大軍帳指手畫腳,崔瀺亦是如此,讓藩王宋睦全權負責老龍城大小事宜。至於親自投身戰場,就更免了。一著不慎,就真會因萬一而死的。

周密和崔瀺的出手寥寥,本身就是一種對各自陣營那撥頂尖戰力的極大護道。

什麼我們都在死戰,憑什麼唯獨你們兩位通天大人物死不得,敢說此話的,估計會死。

一個在劍氣長城戰場曾經抖摟出一幅江河水捲圖的女子大妖,見老龍城戰場又烏煙瘴氣得不像話了,便冷笑一聲,祭出一幅群山圖,峰如劍簇。畫卷一閃而逝,破開了老龍城護城大陣,雖然之後被多位劍仙以飛劍穿破小半,又被其餘練氣士以術法打爛一部分,但剩餘半幅群山圖依舊得以在老龍城上空展開。畫卷朝下,群峰瞬間齊齊墜落,彷彿一把把巨大的飛劍砸向老龍城用以護駕藩邸的第二道陣法。

大驪有劍舟?數百峰如大飛劍,似一場滂沱大雨急驟捶打小圓荷。

宋睦在議事廳得知此事後,只是點了點頭,依舊專心和大驪駐守武將和眾多文武秘書郎商議戰場布局細節。

我是一位大驪藩王,不是什麼上五境修士,庇護老龍城,憑藉藩邸大陣硬扛也好,按照某些私下盟約,有那仙人一旁出手相助也罷,都與我宋睦無關。

在白霜王朝化名曹溶的隱世真人嘆息一聲,在眼見女子大妖抖摟出畫卷之時,他便幾乎同時拿出了一件珍藏了大半輩子的壓箱底之物。心疼,真是心疼。

那是一本山水花鳥冊,四季山水各一張,花鳥四張。皆是他親筆手繪,頗為得意。

畫冊之所以無比珍稀,關鍵不在繪畫,而在一張鈐印和一枚藏印。

青冥天下白玉京三位掌教,都曾落下印章,好像讓這位並非寶瓶洲本土上五境的道門高真「包圓了」。

那位代師收徒的白玉京大掌教,鈐印有「道經師」。二掌教,也就是曹溶的那位二師伯,真無敵的道老二,也破天荒拿出了一枚不輕易鈐印的私章——「文有第一,武無第二」。白玉京三掌教陸沉,也就是真人的師父,鈐印「石至如今」。大玄都觀老觀主孫懷中則鈐印「桃花又開」。

這四張山水畫,都是師父陸沉幫忙求來的。不然單憑曹溶一個陸沉嫡傳的身份,又久不在青冥天下白玉京,哪來這麼大的面子。大掌教還好說,興許問了就會給,可是心高氣傲的二師伯,以及那最跟白玉京不對付的孫老觀主都休想。

剩餘四張花鳥圖,則是老真人曹溶自己請人鈐印。中土神洲龍虎山大天師蓋有一枚私人法印「雛鳳」。符籙於玄鈐印「一鳴驚人」。這兩位,都是中土神洲躋身十人之列的山巔老神仙,德高望重,道法極高。

北俱蘆洲火龍真人的印章則是老神仙盛情難卻之下,因為手邊並未藏印,便臨時雕刻了一枚,篆刻「嘰嘰喳喳叫不停」。最後一張,印有一枚綉虎崔瀺的私人花押「白眼」。

真人曹溶一口氣先後撕掉四張山水圖,拈住一張就丟出一張,張貼在藩邸山水大陣之上,最終四季流轉,宛如一座道場小天地,只是這座小天地委實不算小。尤其是那四枚最小不過拇指大、最大不過巴掌大的印章,驀然變大,寶光流轉,道法流溢。其中「道經師」三字氣象溫和;大玄都觀老觀主的那四個字則在其中一方天地開遍桃花,亦真亦假;曹溶師父的「石至如今」則有中流砥柱之氣概;曹溶師伯道老二的八個金色文字,氣勢洶洶,鋒銳無匹,也是唯一一枚主動攻伐大妖山峰飛劍的印章文字。

曹溶小心翼翼地將剩餘半本山水花鳥冊收入袖中,苦笑一聲:「真沒臉去見師尊了。」

老僧打趣道:「瞧著挺值錢。」

曹溶笑道:「出家人眼中還有什麼錢不錢的?」

老僧答道:「有就是有,無就是無,先有後無還得再有個有,才是真無。」

曹溶稱讚道:「好佛法。」

老僧無奈:「這……果然,貧僧就不適合與高人打機鋒,總是輸多贏少。」

在四季山水之一的畫卷中,雲開洞府,彷彿走出一位瓊妃神女。大雪漫天,玉屑無數。

老僧說道:「這等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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