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是東山啊

崔東山說完了豪言壯語,輕輕點頭,很好很識趣,既然無人反駁,就當你們三座天下答應了此事。

周米粒懷抱金扁擔和行山杖,拿出了落魄山右護法金字招牌的輕快拍掌。

崔東山沿著六塊鋪在地上的青色石磚打了一套王八拳,虎虎生威,不是拳罡,而是袖子噼里啪啦相互打架。

崔東山雙腳落地,面朝竹樓背對小米粒,突然擰腰轉身,遞出一拳,見小米粒仍在犯迷糊,只好出聲提醒道:「吃我一拳!上天入地最無敵!」

小米粒趕緊原地打轉好多圈,這才由衷稱讚道:「好拳!」

崔東山抖了抖袖子,一臉遺憾道:「不承想學成了絕世拳法,還是打不倒右護法,罷了罷了,就當平分秋色,下次再戰。」

小米粒撓撓臉,她都還沒出拳,沒盡興哩。

崔東山大搖大擺地走到石桌旁,小米粒趕緊將兩件看家法寶擱在桌上,使勁掏袖子,接連掏出好幾把瓜子,堆在大白鵝身前,余了好多,余了好久,總算有了用武之地。

崔東山嗑起了瓜子,隨口問道:「小米粒,有沒有誰欺負你啊,哪怕你是啞巴湖大水怪,可受了瓜子大小的委屈,都一定要跟小師兄說啊,小師兄別的本事沒有,罵街一流,擅長堵大門。」

周米粒雙臂環起,雙肩高些再高些,恨不得高過小腦袋,她嗤笑一聲:「大白鵝你離家太久了吧,如今腦袋可不靈光,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兒!」

所以說你們一個個不要總是喜歡遠遊嘛。出門在外,萬一給人欺負了,我都照顧不到你們嘞。

崔東山勾著身子,嗑著瓜子,嘴巴卻沒閑著,說道:「小米粒,以後山上人越來越多,每個人即便不遠遊,在山上事情也會越來越多,到時候可能就沒那麼多時間陪你聊天了,傷不傷心,生不生氣?」

周米粒笑哈哈:「大白鵝又說傻話,在啞巴湖當大水怪的時候,好多好多年,一年到頭都沒人跟我聊天,我咋個就不傷心?」

崔東山恍然大悟,又說道:「可那些匆匆過客,不算你的朋友嘛,要是朋友都不搭理你了,感覺是不一樣的。」

周米粒使勁皺起了兩條疏淡微黃的小眉毛,認真想了半天,把心目中的好朋友一個個數過去,最後小姑娘試探性問道:「一年能不能陪我說一句話?」

崔東山停下嗑瓜子,微笑道:「必須能夠。」

周米粒小聲說道:「兩句不嫌多啊。」

崔東山笑問道:「啥時候帶我到紅燭鎮和玉液江玩去?」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咱們等好人山主回家再說吧。」

只要蹲在好人山主的竹箱裡邊,黑衣小姑娘的膽子就能有兩個米粒大。只要曉得好人山主在回家的路上了,她就敢一個人下山,去紅燭鎮那邊接他。

崔東山點點頭:「沒有問題。」

氣殺老夫氣殺老夫了,等會兒再說,不能嚇著小米粒。

既然老廚子已經返回落魄山,幫著梳理脈絡,崔東山也就比較放心了,他能做的,其實就是閑來無事查漏補缺。除了石柔那邊,讓長命道友幫著小小收官一場;泓下、雲子這兩條小孽障,也要敲打提點一番;至於那個初來乍到的狐國之主沛湘,更是。老廚子對待美人,一貫多情,還是略顯心慈手軟菩薩心腸了,其實正好,好人老廚子來當,惡人就讓他崔東山來做。

崔東山早就與先生坦言,一座山頭,哪怕最終做成同樣一件事,也得有多份人心,好教某些人看得真切、記得牢靠,才能真正記得住打念得了好。其中,相對比較重要的一件事,則是由他提議長命道友暫領落魄山掌律祖師一職。事實上,按照一般仙家山頭的儀軌禮制,這已經屬於崔東山行事僭越了,已經不算什麼膽大包天,而是一人挑釁整座祖師堂。別說被秋後算賬穿小鞋,都可以直接雙腳砍斷拉倒,丟出去喂騎龍巷左護法了。所以這趟落魄山之行,還真不是崔東山閑逛而已。

陳暖樹一路小跑過來,腰間分門別類的一串串鑰匙在輕輕聊天。

粉裙小姑娘陳暖樹與崔東山施了個萬福,安安靜靜地坐在石桌旁。

陳暖樹確實不會摻和什麼大事,卻知道落魄山上的所有小事。

崔東山與陳暖樹說了些陳靈均在北俱蘆洲那邊的走江情況,倒也不算偷懶,而是遇到了個不小的意外。

陳靈均跟一個新認識的朋友,混得熟了,義字當頭,兩肋插刀,結果為了那個正兒八經斬過雞頭燒過黃紙的好兄弟,兩人果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被濟瀆最西邊嬰兒山雷神宅拘押了起來。濟瀆中部的龍宮洞天先後兩封幫著陳靈均求情的書信都沒能讓雷神宅放人。雷神宅委實是被氣得不輕,門派雖損失不大,可丟臉太大了。哪有人將那雷神宅山門口的金字匾額挖去一大半文字的?!你就算腦子有病也得有個分寸不是?你就算要偷走,乾脆一起將匾額偷走,事後追回還能全須全尾,重新懸掛上就是了,那倆傢伙倒好,只摳去「神宅」那兩個金色大字……

逮住了那個罪魁禍首之後,對方理由竟然是「三個字全摳了,怕你們打死我,留下個字,就算行走江湖,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了」。

因此那兩封出自龍宮洞天的密信,雖然給了雷神宅天大的面子,嬰兒山那邊卻沒有放人。不過山上大仙家行事,往往不至於太過生硬,雷神宅畢恭畢敬回了兩封信,措辭委婉,只說那個南薰水殿的貴客、龍亭侯的好友,只需要稍稍給句道歉的言語,咱們雷神宅就可以放人,不但放人,還讓人一路恭送離境。問題癥結就在於那個靠山很硬的傢伙,一直擺出「打我可以,半死都行,道歉休想,認錯沒有」的無賴架勢。

陳暖樹憂心忡忡,問道:「陳靈均鬧脾氣做錯事了?」

「倒是破天荒沒犯錯。這小子在北俱蘆洲,別說低頭做人,恨不得一直趴地上小心遠遊,誰都瞧不見他。」崔東山擺手笑道,「是那嬰兒山雷神宅管教無方,有錯在先。錯不大,只是山下江湖的一樁小恩怨,錯殺了一人,打傷了幾個,打發了一筆神仙錢了事,然後就被陳靈均湊巧撞見了,只不過沒能救下人,他身邊那個『朋友』又一個沒忍住,率先動手打了人,反正一場稀里糊塗的亂戰。陳靈均那個新朋友被打得灰頭土臉,行兇修士也跑了,陳靈均就更咽不下這口氣了。至於嬰兒山上的神仙嘛,比較要面子,何況也沒覺得那個錯就是錯。加上陳靈均是外鄉人,按照一般的山上規矩,就是錯上加錯了,又能如何?陳靈均也沒傻到要硬闖山門,第一次道理講不通,第二次吃了閉門羹,最後跟朋友一合計,就合計出那麼個法子來。」

說到這裡,崔東山大笑起來:「不愧是落魄山混過的,做事情大快人心。」

陳暖樹說道:「有驚無險就好。」

崔東山點頭道:「寄信的兩個朋友,身份都不簡單,我們就放心好了。陳靈均在雷神宅好吃好喝,還有朋友在牢里陪著侃大山,快活著呢。泓下走江,不過是幾個江水正神開路護道,好嘛,咱們陳靈均陳大爺走水,都有大瀆公侯護駕了。」

畢竟寄信的那兩位,如今北俱蘆洲的宗字頭都是要賣面子的。南薰水殿出身的沈霖,如今有了一個幾千年後重見天日的神位——濟瀆靈源公。另外一位品秩稍低,是曾經的大瀆水正、如今的濟瀆龍亭侯李源。官品是靈源公更高,只不過轄境水域,大致上屬於一東一西,兩人各管各的。

周米粒聽得聚精會神,讚嘆不已:「陳靈均很可以啊,在外邊吃香得很嘞,我就認不得這樣的大瀆朋友。」

只是不曉得陳靈均有沒有在他們跟前稍稍提那麼一嘴,說他在家鄉有個好朋友,是啞巴湖的大水怪,行走江湖,可凶可凶。不過小米粒撓撓頭,覺得陳靈均應該不太樂意講這個,沒講也沒有關係,萬一陳靈均的新朋友不太樂意聽,豈不是讓陳靈均沒面子。

崔東山笑眯眯道:「對對對,小米粒只認得傻大個君倩、桌兒大劍仙這樣的。」

周米粒嘿嘿笑道:「還有餘米、劉瞌睡和泓下姐姐哩。」

陳暖樹忍住笑,說道:「小米粒幫著左先生搬了張椅子到霽色峰祖師堂門外,左先生起身後打算自己搬回去,小米粒可凶了,大聲說了句『我不答應』,讓左先生好生為難。」

小米粒伸手擋嘴笑哈哈,坐在凳子上搖頭晃腦盪腳丫:「哪裡可凶很大聲,沒有,都沒有。暖樹姐姐可別胡說。」

陳暖樹覺得實在是太有趣了,就忍不住再誇小米粒:「崔先生你是不知道,當時小米粒仰起頭,無聲勝有聲,就像在與左先生說:這張椅子我來搬,這句話就撂這兒了,誰說話都不好使!」

小米粒使勁擺手:「真沒有這個意思,暖樹姐姐瞎說的。」

崔東山驀然一個身體後仰,滿臉震驚道:「小米粒可以啊,知不知道曉不曉得那桌兒大劍仙,遇到他先生之外的所有人,可都是很兇很兇的,連你的好人山主在他那邊,都從來沒得到個好臉色。只說在那啞巴湖大水怪聲名遠播的劍氣長城,桌兒大劍仙有事沒事就朝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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