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賈生讓人失望

朱斂和沛湘走出棋墩山,依舊緩緩而歸,鄰近落魄山的山腳門口,沛湘看到一個黑衣小姑娘,雙手環胸,懷抱綠竹杖和金扁擔,站得筆直,瞪大眼睛,好似是個負責看守山門的……小水怪?

沛湘忍俊不禁道:「你們落魄山,真是……」都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落魄山的山風了。

朱斂介紹道:「她可是咱們落魄山的右護法。」

沛湘笑出聲。

朱斂說道:「又沒騙你,小米粒是落魄山譜牒上的右護法,在霽色峰祖師堂的座椅很靠前的。」

沛湘將信將疑,道:「真的假的?!」

朱斂呵呵一笑,道:「對了,你等會兒見了小米粒,只管開門見山寒暄一句,『你就是傳說中的那位啞巴湖大水怪』,她會很高興的。」

他抹掉臉上那張麵皮,恢複了落魄山老廚子的那張。

沛湘也摘掉了麵皮,再撤去了障眼法。

周米粒揉了揉眼睛,然後一路飛奔到朱斂跟前,哭腔哽咽道:「老廚子老廚子!我都以為你迷路,不曉得怎麼回家了!我又不敢去紅燭鎮接你……」

小姑娘傷心得說不出話來,都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了,還不小心承認了自己不敢去紅燭鎮和玉液江。

朱斂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腦袋,聳了聳背後的大包裹,笑道:「猜猜看有啥。」

小米粒擦了擦眼淚,怯生生看了看老廚子身邊的女子,緊緊抿起嘴,與沛湘施了個萬福。她方才只顧著看老廚子是胖了還是瘦了,都沒瞧見這位賊好看的姐姐嘞。

沛湘微笑點頭。記起朱斂的那個提醒,笑道:「你就是啞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愣在當場,她一時間都不知道是該撓臉還是撓頭了。

這個姐姐咋個突然又好看了些?大概這就是裴錢心心念念的女大十八變吧。

唉,變個鎚兒嘛,長大有啥好的。不過小米粒是不敢與裴錢這麼說的。

周米粒想起老廚子的問題,小聲道:「是裴錢說的那種神仙書?圖畫上邊的小人兒會打架的?可惜裴錢不願意多說,你給我瞅瞅唄?如今我可喜歡讀書,學問老大了,呵,等裴錢回了家,要嚇她一大跳。」

朱斂老臉一紅,無奈道:「是瓜子。」

周米粒哀嘆一聲,老氣橫秋道:「恁大人了,還嗑瓜子。」

不過小姑娘很快笑道:「買都買了,就這樣吧!」

朱斂笑著點頭。

久違的家風山風,終於不再只是遙遙懷念了。

我已歸鄉,身在此山中。

一隻小水怪,好似變作山間小黃雀,在朱斂身邊蹦蹦跳跳,嘰嘰喳喳,說著家裡事。

一些個不能說的事兒,小米粒就沒說。落魄山上的機靈鬼,裴錢第一,她第二,暖樹姐姐都只能排第三!

沛湘實在覺得荒誕不經,只好以心聲詢問,小姑娘真是落魄山的右護法?

山上門派、仙家洞府的護法職位分量極重,被譜牒仙師譽為半座山水大陣。

沛湘確定這小水怪境界何止是不高,簡直就是低得離譜了。小姑娘既然都是右護法了,難不成那泓下是左護法?或是落魄山首席供奉?

可那朱斂竟然置若罔聞,只顧著與小姑娘言語雞毛蒜皮。

沛湘氣笑不已。活該你被稱呼一聲老廚子!

然而沛湘的小小鬱悶很快就變成了驚悚。

一個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憑空現身,與朱斂微笑道:「你倒是有樣學樣,甩手掌柜當得很過癮?這都多少年了?」

沛湘只覺得此人俊如玉山。

在她眼中,此人姿容只比朱斂略遜半籌。

山君魏檗!一洲北地山水,神位第一尊。

朱斂感慨道:「久別家鄉,甚是想念魏兄。」

魏檗扯了扯嘴角,道:「你可拉倒吧。」

你不仁別怪我不義,朱斂立即搓手道:「山君道行暴漲,理當天地同賀,等到亂世結束,咱們名正言順辦一場夜遊宴!」

魏檗沒有理睬朱斂,只與那狐國之主點頭致意,心中大致猜出了朱斂的謀劃。真夠損的,朱斂這一鋤頭下去,直接挖掉了清風城許氏的一半財源。

沛湘趕緊與山君大人施了個萬福。婀娜多姿,嫵媚天然,倒不是她有意為之。

小米粒笑著喊道,魏山君魏山君魏山君,平時只喊兩遍,今兒賊高興真開心,多喊一遍。

魏檗會意,微微彎腰,攤開手掌。

小米粒放下一大把瓜子。

魏檗道了一聲謝,自然而然嗑著瓜子,以心聲與朱斂收起了正事。

沛湘在一旁看得眼皮子直跳。

朱斂聽到魏檗所說一事,嗤笑道:「那小崽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個來落魄山避難得以逃過一劫的朱熒王朝餘孽,原來同樣得到了一道大驪密旨,卻沒有去往飛升台,等於主動放棄了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天大福緣。

這當然是宋氏皇帝與落魄山的一種明示,我大驪已經知曉此人根腳,但是仍然願意既往不咎,刑部粘桿郎的追捕也會就此收手。

朱斂比較滿意那條喪家犬的選擇,很明智,沒有得寸進尺。落魄山給了他一處棲身之所,就要知足。若是還敢依仗落魄山,不知輕重,誤以為一張用完就沒的救命符可以當成長久的護身符,那麼朱斂就要往他屍體上貼一張催命符了。

不然朱斂回了落魄山,第二件事肯定就是問拳。

而朱斂問拳,是要分生死的。

至於第一件事,當然是給暖樹、米粒她們送去瓜子,然後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山野時令菜,到時候摘了圍裙,再去問拳。

朱斂抬起頭。

然後沛湘只見山上緩緩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笑意溫柔。

朱斂愣了一下,瞥了眼魏檗。

魏檗是故意不說此人此事的,反正朱老哥都回家了,自己瞧去。

在那清風城這些年秘密謀劃,朱斂以防萬一,免得功虧一簣,就與落魄山沒有任何密信往來。

畢竟那個許氏婦人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比如關於憑藉狐國悄悄聚攏文運一事,朱斂其實早已發現蛛絲馬跡,可哪怕到現在沛湘依舊沒有與他坦言。

所以朱斂還真不知道此人身份,只看出對方是位境界不低的劍修。

米裕以心聲與朱斂笑言:「見過大管家。我來自劍氣長城,米裕,白米的米,富裕的裕,玉璞境劍修。在落魄山,朱老哥喊我余米就是。」

朱斂抱拳笑道:「余老弟生得好俊朗,為我落魄山增色許多。」

米裕趕緊抱拳還禮道:「不敢不敢。」

魏檗笑容玩味。

周米粒朝余米眨眨眼,然後悄悄身體後仰幾分,朝老廚子背後的包裹丟了個眼色,示意余米,老廚子今兒回家,買了好些瓜子。

沛湘覺得自己有些不合群之餘,更被那個「余老弟」震驚到了。

劍氣太重!

當然不是米裕故意顯擺境界,這種事情太無聊。

事實上,米裕剛剛從老龍城返回落魄山沒多久,劍氣夾雜殘餘殺意,尚未褪盡,自然流露而已。這還是米裕刻意壓制劍意的結果。

除了米裕和朱斂先後返回落魄山,其實還有人正在趕來。

種秋、曹晴朗終於遠遊歸來東寶瓶洲。從北而來,乘坐披麻宗那條跨洲渡船。

從中土神洲直接返回東寶瓶洲,一無跨洲渡船,二來太過兇險。

種夫子就帶著曹晴朗走了趟皚皚洲,去往北俱蘆洲,再乘坐渡船,南下歸鄉。

另外一撥人,則是浮萍劍湖的隋景澄和師兄榮暢,他們從東寶瓶洲南方遊歷北歸,會再次路過落魄山。

其間,他們專程跑去老龍城找了師父酈采,酈采沒讓大弟子榮暢留在戰場,說她要是一個上頭,死翹翹了,以後浮萍劍湖豈不是要給人欺負個半死,所以榮暢就別湊熱鬧了,反正浮萍劍湖有她這宗主撐場子,談不上贏多大面兒,反正丟臉是不至於的。

此時山上,竹樓外,拜劍台修行的劍修崔嵬倒是要下山去了。

既是與劍仙前輩米裕道別,也順道看一看那個修行符籙的蔣去。

崔嵬同樣走了一趟飛升台,如今已是一位元嬰劍修。

如今魏檗這位北嶽山君算是相對比較清閑的一位,倒不是魏檗偷懶,實在是那幾場天幕開門後的大戰,從頭到尾都不用他如何出手,他光撿便宜了。估計以後與那身為同僚的中嶽山君晉青重逢,對方不會少說怪話。

朱斂拉上魏檗和米裕,還有那賬房先生韋文龍,一起商議正事。

有太多事情要商量,而且沒有一件小事。

連那安置狐國一事,都算不得最重要的。

沛湘跟著那個名叫陳暖樹的粉裙女童,跟著那個奇奇怪怪的小米粒,去了一處雅靜院落住下。

沛湘心情複雜,夜不能寐,乾脆就離開住處,獨自散步,坐在了山頂台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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