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圓臉姑娘

桐葉洲中部。

本該是雨生百穀、清凈明潔的大好時節,可惜與去年一樣,雨前嫩如絲的香椿無人採摘了,無數綠意盎然的茶山更是漸漸荒蕪,雜草叢生,家家戶戶,無論富貧,再無那半點雨前春茶的香味。

北晉國承平太久,相較於一洲之地,又不幸屬於兵家必爭之地,以前與大泉王朝的姚家邊軍鐵騎,隔著一座八百里松針湖和金璜山神府,還算相安無事,等到一場天變,什麼縱橫捭闔、什麼勵精圖治都成了過眼雲煙,北晉國如今國已不國,山河萬里,破碎不堪。位於大泉王朝北方的南齊,也比北晉好不到哪裡去,最後只剩下一個皇帝久未露面的大泉王朝,由藩王監國、皇后垂簾參政,還在與來自蠻荒天下的妖族大軍廝殺,但依舊是毫無勝算,步步敗退,大泉姚家邊騎十不存一。

南齊舊京城,已經成為一座托月山軍帳的駐紮之地,而大泉王朝也失去了大半疆土,邊軍傷亡殆盡,各路州府兵馬,只能退守京畿之地,據說等到打下那座名動一洲的蜃景城,軍帳就會搬遷。

蠻荒天下的妖族大軍,早年從桐葉洲西海岸登陸後,三十餘軍帳各有所指,按部就班,主攻那些根深蒂固的仙家山頭,大體上是由西往東蔓延、從南往北推進的兩條路線,對於沿途經過的人間王朝、藩國,不算太過重視,潮水淹沒、大肆破壞而已,沒有什麼招降,沒有什麼安撫,城破人死後,再被枯骨王座大妖白瑩麾下大妖修士,煉化為一支支累累白骨大軍,以死人殺活人,最終皆是死人。

北晉國舊山河,大日照耀下的一大片金色雲海之上,六道虹光驟然懸停,然後往大地急急墜去。

天上大風,吹拂得六人鬢角飛揚,俱是年輕面容,男女各三。

他們破開了一個個雲海窟窿,視野豁然開朗。

其中一位以雪白綢帶系發的黑袍男子,從天上落人間,最像謫仙人。

雲海之下,是一座城頭巍峨卻四處破損的巨大城池,是一處州府所在,所剩不多還未被洗劫的北晉大城,差不多能算是一國孤城了。

這座州城的山水大陣,甚至要比許多藩屬小國的京城還要穩固,據說是因為城內有兩位紅塵歷練的世外高人,一位精通陣法的金丹客,一位修為不俗的元嬰,出力極多,才勉強守住了破敗不堪的州城。但這不是根本原因,真正讓城池僥倖成為漏網之魚的,是因為軍帳一隻仙人境大妖,先前被坐鎮天幕、負責三垣四象大陣運轉的飛升境荀淵突然出手,擊殺於此地不遠處。故而一些個大妖嫌棄此地太晦氣,不願在此露面。

如果不是荀淵和姜尚真這兩個玉圭宗的難纏鬼,這些年依仗凝聚一洲氣運的天地大陣,專門針對軍帳仙人、飛升大妖,桐葉洲要更早覆滅。荀淵是境界高,又以一洲作為小天地,讓幾隻飛升境大妖頗為忌憚,而那姜尚真雖然才是仙人境,本命飛劍卻太過兇狠陰險,每次從天幕落劍人間,不去找飛升境的麻煩,甚至都不願意與仙人境太過拚命,憑藉天時地利人和,以相當於一個半境界的優勢,專門斬殺那些玉璞境妖族修士。一劍之下,原本能夠以一己之力撈取滅殺半國之功的玉璞境,非死即跌境。

仰止和緋妃兩隻王座大妖,從東寶瓶洲和北俱蘆洲之間海域返回後,就專門尋覓荀淵和姜尚真的天幕蹤跡。

其中仰止與那荀淵有過一場傾力廝殺,各有傷勢,荀淵在那之後,就越發隱匿身形。

唯獨姜尚真依舊時不時對人間戳上一劍,緋妃幾次順藤摸瓜,截住此人退路,姜尚真障眼法無數,逃遁之法更是神出鬼沒,竟是殺他不得。

反觀大伏書院山主的每次出手,則更多是一次次庇護王朝、書院的山水大陣,延緩蠻荒天下的推進速度。

隨著太平山和扶乩宗先後覆滅,桐葉洲再無三垣四象大陣,天時更換,成了荀淵和姜尚真身在蠻荒天下,尤其是飛升境荀淵,在去年末已經被仰止聯手緋妃截殺過一次,傳言荀淵已經逃離桐葉洲,遁入一處海域秘境,然後有個扎羊角辮子的小姑娘,跟了過去。

黑袍男子手持長劍,先一劍破開山水大陣,再一劍劈掉數件呼嘯而至的攻伐法寶。

城中有那武廟香火祭祀的一位金甲神人,大步踏出門檻,即便被仙師提醒切莫離開祠廟,這尊曾是一國忠烈的英靈,仍是提起那把香火浸染數百年的寶刀,主動現身迎戰,御風而起,卻被那黑袍男子以本命飛劍擊裂金身,一身裂縫細密如蛛網的金甲神人,怒喝一聲,依舊雙手握刀,於虛空處重重一踏,劈砍向對方,只是飛劍繞弧又至,金身轟然崩碎,人間城池,就像下了一場金色雨水。

其餘五位妖族修士紛紛落在城池當中,雖然護城大陣並未被摧破,但是終究未能阻擋住他們的強橫闖入。

一個身高丈余的妖族純粹武夫,落地後環顧四周,挑了個方向,選擇筆直一線,橫穿城池眾多坊市,大小牆頭、各色建築都被一撞而開,偶有運氣極差的人,被撞得稀爛,屍骨無存。一直撞到外城牆,再更換一條路線,以堅韌肉身作為鋒刃,筆直切割城池,樂此不疲。

一個妖族劍修,揀選了一處建築密集之地,緩緩而行,所過之處,方圓百丈之內,活人被汲取魂魄、精血,變成一具具乾癟屍體。

一個妖族修士相中了那座城隍閣,驀然現出大蟒三百丈真身,鱗甲熠熠,頓時瘴氣橫生,腐蝕木石,他將整座城隍閣團團圍住,再以頭顱撞向城隍閣高處,狠狠撞碎了一塊靈光流溢的北晉君主御賜匾額。他任由一道道鍊師術法、攻伐重寶砸在身軀,對於城隍爺與麾下日夜遊神、陰冥官吏調兵遣將,驅使大量陰物前來刀劈斧砍,更是毫不在意。

一個身穿翠綠衣裙的妙齡女子,身材修長,她手掐劍訣,祭出本命飛劍雀屏,身後如孔雀開屏,現出九九八十一道由孔雀羽毛煉化而成的璀璨劍光,翎羽大放光彩,艷麗非常。

每一道纖細劍光,又有根根花翎擁有一雙好似女子眼眸的翎眼,蕩漾而生出更多的細小飛劍,正是她飛劍雀屏的本命神通,凝化眼光分劍光。最終劍光一閃而逝,在空中拖曳出無數條翠綠流螢,她徑直往州府官邸行去,兩側建築被繁密劍光掃過,蕩然一空,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還有一個與她模樣相似的女劍修,腳踩一把色彩絢爛的長劍,落在一處甲士齊聚的城頭。

雨四身形落在了一處豪閥世家的高樓屋脊上,他並沒有像同伴那樣肆意殺戮。他這次只是被朋友拉來散心的,從南齊京城那邊趕來找點樂子,其餘五位,都是老熟人。

甲申帳那撥並肩廝殺的劍仙坯子,當然也是雨四的朋友,但其實原本相互間都不太熟。

雨四腳下這些尚未被戰火殃及摧毀,得以零星散落的大小城池,其中州城寥寥,像北晉這類大國的殘餘州城,更是難找,多是些個藩屬小國的偏遠郡府、縣城,被那軍帳修士拿來練手,還得爭搶,比拼戰功,不然輪不到這等好事。

雨四坐在屋脊上,橫劍在膝,瞥了眼已經雞飛狗跳的豪門府邸,沒有理會。

從劍氣長城被一斷為二,城池飛升遠去第五座天下,到倒懸山舊址那邊開闢道路,為大軍在海上鋪路,再到今天攻下扶搖洲、桐葉洲兩個浩然天下大洲,其實比預期腳步慢了兩三年。不然這會兒蠻荒天下,不該是拿下金甲洲的半洲之地,而是轉為將整個東寶瓶洲都收入囊中。

在劍氣長城那邊折損太過嚴重,比甲子帳原先的推衍,多出了三成戰損。

事實上,這還是甲子帳那邊有意說得輕巧了,雨四知道的真相,是多出四成。

牽一髮而動全身,何況劍氣長城戰場的慘烈,何止是「牽一髮」能夠形容的。

甲子帳的既定策略,分兵三處不假,不過是以一小撮頂尖戰力,例如劉叉在內的三到四隻王座大妖,率領一部分兵力,牽制婆娑洲,做做樣子罷了。至於扶搖洲,得吃下,但是對那金甲洲,不急於一時。因為甲子帳最早制定出的主攻路線,是從桐葉洲一路北推,一鼓作氣拿下東寶瓶洲和北俱蘆洲。然後用至多四年的時間,快速吞併且消化掉東南桐葉洲和西南扶搖洲的山河氣運,尤其是桐葉洲,在前年就該成為蠻荒天下的一部分疆域。

甲申帳不是劍修的領袖,少年木屐曾經打過一個比喻,蠻荒天下大軍擁入兩洲陸地,是那撒豆入田壟。

上岸之初,尚未分兵,浩浩蕩蕩,看上去勢如破竹,但是相較於一洲大地,兵力還是太少,依舊需要源源不斷的後續兵力,不斷填補千瘡百孔的兩洲版圖。

在那之後,就是做成周先生所謂的「插秧水田間」,不能將兩洲視為涸澤而漁之地,經過前期的震懾人心之後,必須轉為安撫那些破碎王朝,拉攏漏網之魚的山上修士,爭取在十年之內,迎來一場秋收,不奢望碩果累累,但必須能夠將兩洲一部分人族勢力,轉化為蠻荒天下的北征戰力,重點是那些亡命之徒的山澤野修,散落在江湖中、鬱郁不得志的純粹武夫,各種惜命的王朝文武,各色人物最早歸攏為一軍帳,選出一兩人得以進入甲子帳,要重視這撥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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