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顏斂藏

熱熱鬧鬧的清風城,三教九流融洽雜處。熙熙攘攘,都是求財。

許氏又有那狐國,所以這座清風城,是東寶瓶洲出了名的英雄冢溫柔鄉。

一個開設香料鋪子的年輕男子,名叫顏放,歲數應該還沒到而立之年,可是他的眼神,好像早已到不惑之年,氣態雍容,好似家道中落的貴公子。

前些年在這邊落腳,在山上神仙滿大街的清風城,這個掌柜,還是不起眼。

與香料鋪子打交道的,自然都是女子,多是家境殷實的婦人,或是愛美的少女。

這樣的一個男人,又賣著香料,哪怕待客算不得殷勤,只能算是禮數周到,生意也不會差的。

女子的髮髻、珠釵、衣飾,這位掌柜什麼都懂。

年輕掌柜喜歡逛書肆買書,於是結識了一個家境尚可的書商朋友。

那書商家底豐厚,清風城的書肆買賣,屬他最大。只是在這清風城,就算不得什麼大富大貴的門戶了,相較於那些神仙往來的豪門府邸,根本不夠看。

今天顏放被那書商拉著去家中喝酒,喝高了,書商就開始與顏掌柜稱兄道弟,開始訴苦自己在清風城的立足不易,嫁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都那麼坎坷,竟然會被那未來親家瞧不起,說自己這份產業,擱在任何一個藩屬小國都算富甲一郡了,結果在這清風城竟然會被人嫌棄門檻太低。

而他那個原本幽怨不已的女兒,其實如今早已不再每天以淚洗面了。就像今天,她便隔三岔五來問父親酒菜夠不夠。

顏掌柜便給了一條頗為奇怪的生財之道,擰轉酒杯,緩緩道:「袁兄,我未必能夠幫你掙大錢,但是可以幫你子孫三代有筆細水長流的收入。」

書商愣了愣,小聲道:「老哥我洗耳恭聽。」

顏掌柜笑道:「我自認書、畫、文、篆刻,還算精通,又不至於太好,註定成為不了什麼大家,但是靠這個做點營生,還是不難的,只不過我缺那本錢,袁兄剛好有,剛好拿來獻醜了。袁兄是清風城最大的書商,那麼版刻書籍,就很容易了,每隔一年,我負責為袁兄編撰出一部印譜,一百方印章,東拼西湊個九十七八方,都是千真萬確、有據可查的大家手筆,其餘幾方才是假。」

書商疑惑道:「作假?怎麼賣?不是老哥信不過你的篆刻,實在是兜里有大錢的,個個人精,不好糊弄啊。」

顏放抿了一口酒,笑道:「我曾看過不少各國史書、地方縣誌,打個比方,我幫袁兄篆刻一枚模仿篆刻名家的印章,印文故意更改名字、字型大小的某個文字,故意給出一個看似破綻、又非漏洞的地方。事實上,偏偏是符合族譜記錄的,所以這筆買賣,是定然掙不著俗人兜里錢的,得掙那些看書夠多夠雜的斯文人,只要稍稍考據一番,他們反而會誤以為撿了個大漏。類似這樣的偏門法子,還有許多。」

書商略微心動:「真能成?」

顏放瞥了眼屏風後的女子,笑道:「事先說好,若是讓袁兄虧了版刻印譜的錢,我便喝罰酒,與袁兄賠罪、賠錢;若是將來掙著了錢,袁兄記得請我喝上一壺仙家酒釀。」

一番詳細計較過後,書商覺得此事多半可行,最後搖搖晃晃起身又落座,只得讓那女兒送顏掌柜離開。

等到女兒返回後,書商已經端坐酒桌旁,問道:「你確定了,真是那舊朱熒王朝渝州地帶的口音?」

那女子點頭道:「可惜不是劍修,是個六境武夫,不過已經很天才了。只要能夠確定對方是朱熒遺民,就可以招徠。」

書商皺眉道:「不像是個貪財之輩,談吐風雅,十分不俗。」

女子玩笑道:「袁兄將他真心實意當兄弟,可惜他卻想要當袁兄的女婿。」

書商忍俊不禁,搖頭道:「你這狐媚子,未必能夠讓此人真正動心,若說讓他死心塌地為我們許氏所用,更是痴心妄想了。」

女子猶豫了一下,說道:「可以讓我家老祖親自出馬。」

「說笑話嗎?!」書商隨後跟著猶豫起來,開始權衡利弊,「不至於如此興師動眾吧,除非……」

女子點頭道:「除非此人能夠躋身金身境,最好還有一絲希望,成為遠遊境大宗師。我們清風城,不缺文運,最缺武運!」

書商說道:「不著急,再觀察一段時日。你家老祖要不要現身,不是你我可以決定的,得問過夫人才行。」

那顏放醉醺醺走回自家鋪子,神色落寞,喃喃自語:「朱雀橋邊,烏衣巷口,王謝堂前,百姓家中。昨日何日,今日何日,明日何日……落雪時節與君別,落花時節又逢君……不喝酒時,心想事成。喝酒醉後,美夢成真……」

背後一個行人快步而行,不小心撞到了顏放的肩頭,不料那人反而一個踉蹌,說了聲對不住,繼續快步離開。

此人繞路返回書商家中,將那年輕掌柜的言語一字不差說了遍,然後說道:「六境武夫的底子,很好,甚至會讓我懷疑此人是不是已經七境了。」

書商和那女子對視一眼。眼前這位臨時借調而來的武夫,是一位貨真價實的六境武夫。

至於那個顏放會不會因此起疑,根本不重要了,說不得沒多久就是清風城同僚。

臨近自家香料鋪子,在一條與騎龍巷有些相似的僻靜小街上,顏放緩緩走下台階,在巷子底部有個被大白鵝追趕的棉襖小姑娘,髒兮兮、黑乎乎的,先一邊笑一邊跑,被啄後,一邊跑一邊哭。

顏掌柜駐足停步,看著那一幕,他眯眼而笑的時候,神色溫柔。

一個女子剛好在巷子下邊,緩緩拾級而上,當她抬頭瞧見了那一幕,便再難釋懷。

顏放與那女子擦肩而過,微風拂過顏放的鬢角,他身形微微搖晃,身上既有腰間那枚香囊的清淡香味,又有些酒香。

當男子眼中沒有女子的時候,反而可能更讓女子放在眼中。

顏放回了暫時關門的鋪子,時辰還早,已經有些女子在那邊等著,抱怨不已,等到瞧見了年輕掌柜,便又立即笑靨如花。

今天生意還是很好。

雖然鋪子尚未打烊,但是終於暫時沒了客人,顏放端了條小板凳坐在門口,又看到了一對青梅竹馬的少年少女,結伴在街上走過。

片刻之後,少年原路返回,來到顏放這邊蹲下身,悶悶道:「掌柜,我沒敢將那香囊送給她。」

然後少年抬起頭,自己給自己打氣:「明天吧,明天一定送給她!」

顏放微笑道:「沒關係,你送了一份禮物給她,她也收下了。比香囊更好。」

少年納悶道:「我什麼都沒送給她啊。」

顏放笑道:「送了的。還是一盒胭脂。」

少年摸不著頭腦,問道:「啥?」

顏放抬頭望向天邊雲霞,輕聲道:「你用心看她時,她會臉紅啊。」

少年想了想,似懂非懂。

顏放拎起小板凳,關了鋪子。

回了後院,等到一縷不易察覺的氣機漣漪漸漸散去,顏放依舊躺在一張藤椅上,輕搖摺扇,涼風徐來。

這些年在清風城,這個外鄉生意人,都是如此慵懶的。

手中摺扇,自古便有涼友的雅稱,又被譽為障面。

之後某天,有個帶著兩位丫鬟的婦人,來此購買香料,眼光比較挑剔,顏放斜依櫃檯,婦人問什麼,便答什麼。

再後來,香料鋪子生意太好,顏放嫌棄實在太忙碌,便雇了一位女子幫忙。

不料,鋪子生意反而一落千丈。

顏放依舊不太上心,將鋪子生意交給那女子打理,自己躲在後院納涼搖扇。

那女子在月色中,掀起一道竹簾,站在後院門口,望向那個躺在藤椅上的年輕掌柜,笑問道:「知不知道我是誰?」

顏放依舊搖晃玉竹摺扇,懶洋洋道:「反正不是那位許氏夫人。」

女子說道:「你其實見過她的。」

顏放哦了一聲。

女子說道:「我知道,你覆了一張麵皮,你若是願意以真容見我,我便以真容見你。」

顏放合攏摺扇,輕輕旋轉,最後一把握住,輕輕敲打額頭,道:「可是我習慣了你現在這張面容啊。」

女子有些羞惱,輕咬嘴唇,然後驀然瞪眼道:「既然早就知道我不是什麼市井女子,為何一直假裝不知?還是說你其實對清風城有所圖謀,故意將我留在身邊?」

顏放稍稍轉頭,望向那施展了障眼法的女子,微笑道:「你說了算。」

女子問道:「你到底是誰?」

顏放收回視線,望向天幕,道:「我啊,爛醉鬼一個。」

女子嗤笑道:「如果我沒有記錯,你從不喝酒。」

他隨意道:「明兒就喝。」

那個即將成為清風城許氏供奉的年輕掌柜,還有一道關隘要過。

但是女子與他朝夕相處久了,破天荒有些不忍心。

可一想到清風城許氏家主的手腕,以及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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