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天下第一人

青冥天下的三千道人,井然有序進入第五座天下,其中白玉京佔據最大份額,有千餘人之多,此外玄都觀、歲除宮、仙杖派、兵解山等,都是第一流大門派,兩百到三百位道人不等。再下一等的仙家,人數依次遞減。可不管出身什麼門派,大多都屬於青冥天下的正統道官,因為道牒制度,通行天下。此外還有三千佛門子弟。以及瘋狂進入第五座天下的流徙難民,開門兩年,就已經近千萬之多。

元嬰修士之下,三教九流皆有,山上修道之人,山下凡夫俗子,魚龍混雜,經歷過劫後餘生的大悲大喜,眾生百態一覽無餘。他們分別來自東南桐葉洲和西南扶搖洲,不過扶搖洲和桐葉洲人數極為懸殊,扶搖洲不過是東部沿海地帶的遷徙而已,桐葉洲卻是舉洲逃難。

兩位大劍仙負責開闢出兩道大門:以劍開門者,劍氣長城老劍仙,齊廷濟;文聖一脈,左右。

這兩位劍仙,除了負責開門,還要守住大門,不被大妖摧破。

三千道人大致方位在東,白玉京道士已經合力打造出一大片雲海,紫氣浩蕩,降下一場場雨露甘霖,潤澤大地。

雲海高低不平,一切高出雲海的山頭,都是白玉京和其他道士的爭搶之地。有些山頭,離地不遠,有些山頭,空有高度,依舊無法高過雲海,靈氣、運數多寡使然。

白玉京道士按照五城十二樓、各自師門大同小異的授意,盡量揀選相鄰的五座山頭,篆刻五嶽真形圖,分別以法寶壓勝山頭,聚攏靈氣。每當五嶽生成,就是一個大王朝或是藩屬小國的雛形,此外還有妙用,浩浩蕩蕩的天地靈氣被「拘押」至山嶽山頭附近,五嶽地界內眾多隱匿蹤跡的天材地寶,往往就會藏掖不住寶光異象,一旦被白玉京道士循著蛛絲馬跡,就可以立即將其搜羅,有點類似涸澤而漁的手段,事實上卻不損靈氣半點,反而還能將零散氣數凝為一股股氣運,縈繞五嶽,或者驅逐到大江大河之中再穩固起來,作為未來山水神靈的府邸選址。

但是玄都觀的劍仙一脈,最是讓白玉京道人惱火,只佔據幾座靈氣尚可的山頭,便開始專門來拆台,做那明擺著損人不利己的勾當,每次只等白玉京道士辛苦篆刻好四幅五嶽真形圖,玄都觀道士這才偷偷畫上一幅自家道觀的劍仙指路圖,五嶽圖少了一幅,就算是全廢了,等臨了再去另外選址某座新山嶽,何其不易,損失之大,不可估量。

玄都觀劍仙一脈的失心瘋手段,使得歲除宮在內幾大頂尖仙家,大有意外之喜,紛紛締結契約,大致圈出各自地盤,盡量減少不必要的衝突,一切只為趕在白玉京之前,儘可能多地將那些擁有洞天福地資質的風水寶地,速速收入囊中。

總之,三千道人,各有各的長遠謀劃,大大小小的衝突不斷。

三千僧人位於西方。

扶搖洲逃難之人,湧入北方。

桐葉洲流徙難民,湧入南方。

劍氣長城劍修佔據的那座城池,居中。

寧姚是獨自御劍先去的東方,遙遙見到那片道意盎然的紫色雲海後,略作思量,她便直接往南而去。

山水迢迢,天地寂寥。但是咫尺物當中,又多出了兩顆古怪頭顱。

只是廝殺卻遠遠不止兩場。這當然意味著至今暫未命名的第五座天下,兇險極大。

天門那邊,陸沉伸出一根手指,搓著嘴唇,笑眯眯道:「孫道長,如此傷和氣,不太合適吧?我回了白玉京,很難跟師兄交代啊。差不多就可以了。我那師兄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發起火來,喜歡不管不顧。到時候他要去玄都觀,我可勸不住。」

小師弟山青站在一旁,神色凝重。斜背著那隻斗量養劍葫的小道童,有些幸災樂禍,巴不得陸沉跟孫道人相互撓臉。

孫道長愧疚道:「貧道這些徒孫,個個不遵祖師法旨,跟脫韁野馬似的,年輕人火氣還大,做事情沒個分寸,貧道又有什麼辦法?要麼貧道壞了規矩,去幫你勸勸,當個和事佬?」

一直豎起耳朵偷聽對話的小道童,只覺得這孫道長真是會睜眼說瞎話,自己得好好學一學,以後再遇到那個老秀才,誰罵誰都不知道呢。

孫道長又笑道:「不過陸道友得事先與儒家聖人打好招呼,總不能讓貧道壞了不出大門百丈的規矩,畢竟是禮聖親自與咱們雙方訂立的規矩,貧道對禮聖還是很敬重的。陸道友你不一樣,不僅膽兒肥,還有那麼個好師父當天大的靠山,可貧道就不巧了,玄都觀開山老祖早走了,貧道就是最能打的,再要與人打架輸了,找誰哭訴去?」

陸沉無奈道:「小道與那禮聖不太對付,孫道長會不清楚?」

孫道長哈哈笑道:「年紀大了,容易忘事。」

小道童佩服佩服。

山青皺緊眉頭。再這麼被玄都觀攪和下去,牽一髮而動全身,一步慢步步慢,二掌教師兄那樁通過第五座天下湊足五百靈官的謀劃,極有可能要比預期推後數百年之久。

陸沉抬手摩挲著那頂蓮花道冠,笑著安慰這個雙腳在地、心卻憂天的可愛小師弟:「每一個大大小小的結果,都是萬千大道之顯化。順其自然,旁觀便是。」

陸沉是真不在乎那些白玉京道士和玄都觀劍仙一脈的衝突,但是有些事情,好歹得說上一說,以後回了白玉京或是蓮花小洞天,與師兄和師父都能敷衍過去。可在小師弟眼中,事情近在眼前,就是他自己的事,說壞不壞,說好卻也絕對不好。

陸沉蹦跳了兩下,使勁眺望南方,道:「小牛鼻子,你該辦正事了。我可以幫你將那枚鐵環和養劍葫,一併交給儒家聖人。」

小道童勃然大怒:「陸掌教,你說話給小道爺客氣點!」

這個觀道觀的燒火小道童,在陸沉這一直比較守規矩。他自己其實是半點不怕陸沉的,但是師父去往青冥天下之前,與自己交代了三件事,其中一事,就是不要與陸沉結仇。再就是取出其中一座藕花福地,擱放在這第五座天下某處,那處地盤如今暫時尚未有人跡。

桐葉洲有一座雄鎮樓,是一棵歲月悠悠的梧桐樹,名為鎮妖樓,與那鎮白澤差不多的意思,讀書人做點表面文章罷了。

老觀主並未去動鎮妖樓的根本,但是沒有那枚屬於老道人的鐵環作為大陣樞紐,這樓就意義不大。所以這其中,可以多出一筆功德買賣來,若是再加上斗量養劍葫,就是兩筆。按照小道童自己的猜測,師父若是不小心與道祖論道,吵輸了,好歹還能憑藉這兩樁功德,讓禮聖老爺幫忙說情,師父和自己就可以重返浩然天下,不用留在青冥天下看人臉色。至於師父到底是怎麼打算的,最後到底會怎麼做,小道童無所謂,反正他已經習慣了與師父相依為命。

而陸沉叫他小牛鼻子,就是罵人,還一罵罵倆,連他那位上了歲數的師父一併罵了。當徒弟的當然不能忍!

陸沉說道:「小牛鼻子,老觀主好不容易為你攢下點香火情,都快被你用完了,悠著點。」

小道童疑惑道:「怎麼講?」燒火道童一向以觀主首徒自居,只是老道人卻從不將小傢伙視為什麼嫡傳,這也是人生無奈事。

陸沉笑道:「藕花福地一分為四,將桐葉傘贈送給陳平安,是算準了陳平安的心路脈絡,一定會放心不下,肯定要在那邊結茅修行,修道觀人問心,然後遇上無數對錯是非難明的瑣碎困局,事如鵝毛,堆積成山,搬遷起來,可比搬運同等重量的山石要難多了,到最後陳平安就發現,修道一事,原來只此本心一物可以照顧好,由大及小,由繁入簡,由萬變一。那時候的陳平安,還是陳平安,又不是陳平安,因為與老觀主成了同道中人,離儒家道路便遠了些。你如今隨身攜帶其中一座藕花福地,就是老觀主在提醒我,對你要忍著點、讓著點。」

小道童點了點頭,恍然道:「有點道理。」

孫道長笑道:「一個敢瞎說,一個敢裝懂,你們倆倒是絕配。」

陸沉不以為意。

小道童右手探入左邊袖子,裡邊有張梧桐葉,正是其中一座藕花福地所在。藕花福地一分為四,老秀才的關門弟子帶走了一座。一個被觀主丟入福地的年輕道士,失去記憶,然後與南苑國京城一位官宦人家的遊學少年,在北晉國相逢,少年當時身邊還跟著一隻小白猿。

陸抬佔據其一。

松籟國俞真意,藕花福地歷史上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修道之人。他所在的福地,如今被觀主師父帶去了蓮花小洞天。那個得了道祖一句「小住人間千年,常如童子顏色」天大讖語的俞真意,必然是有大氣運傍身的了。小道童都要羨慕幾分。

小道童猶豫了半天,從袖子里又摸出一枚鐵環,交給為人、做事、言語、修行都不太正經的陸沉。要知道這個陸沉,可是浩然天下出身,「離經叛道」第一,連那至聖先師都被陸沉在自己書中假借寓言罵過。

小道童跟老秀才關係是不錯,可跟文廟半點不熟,所以不太願意跟那些印象中古板迂腐的聖人打交道。而且聽陸沉說,這座天下古怪不多,但是極大,獨自遠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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