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道中人

先前寧姚一人出陣,打算率先破陣之時,前線妖族阻滯不前,等到寧姚殺穿陣形,帶領六位劍修來到金色長河附近,兩邊戰場的妖族大軍又紛紛加快衝陣,盡量遠離這位出劍太過凌厲的女子「劍仙」。這一刻的寧姚好像是「幫忙壓陣」的督戰官,妖族大軍拼了命前沖。所以范大澈率先御劍離開兩人之後,莫名其妙就變成了一位金丹境劍修,獨自一人追殺茫茫妖族大軍的奇怪形勢。

范大澈覺得只憑此事,回頭就該喝上一壺最貴的青神山酒水,戰功足夠,終於可以不用與陳三秋借錢買酒了。

陳平安看了眼戰場前方,妖族大軍後方陣形越發厚重緊密,以極快速度簇擁向前,而且越是境界高的妖族修士,越是遠離後方他們三人,當然事實上,只是為了遠離寧姚一人。

陳平安說道:「兩邊劍修,因為我們的關係,壓力會大上不少。」

寧姚說道:「那就爭取早點與最前邊的劍修碰頭。具體的,怎麼講?」

陳平安踩在那把劍坊長劍之上,越來越習慣御劍貼地,他迅速捲起雙手袖管:「這次換我開陣,你殿後。一旦有那金丹境、元嬰境妖族現身,就交給你處置。」

寧姚問道:「不打算祭出飛劍?」

「只出拳。剛好能夠打磨一下武道瓶頸。」

陳平安說道:「放心,開陣速度,跟你肯定不好比,但是相較於別處戰場,不會慢。」

寧姚點頭道:「那就只管出拳。」

陳平安深吸一口氣,御劍如虹,跟上范大澈後,以心聲與之言語:「大澈,你居中出劍,我在前方開陣,其間不管出現任何情況,你都不用計較,只管御劍向前。我興許無法太分心照顧你,不過有寧姚殿後,問題應該不大。」

范大澈沉聲道:「好的!」

其實當二掌柜沒來那句「大澈啊」的時候,范大澈就知道需要自己多加小心了。

一瞬間,身穿兩件衣坊法袍的陳平安御劍驟然加快,筆直一線,呼嘯而去。

御劍途中,距離前方妖族大軍猶有百餘丈距離,陳平安便已經拉開拳架,一腳踩踏,腳下長劍一個傾斜下墜,竟是不堪重負,成了名副其實的貼地飛掠。在身後范大澈眼中,陳平安身形在原地瞬間消失,明明沒有用上那縮地成寸的方寸符,就已經有了方寸符的效果,莫不是躋身了武夫金身境才一年多,便又破瓶頸,成為一位遠遊境宗師了?

寧姚這一次選擇御劍,與范大澈解釋道:「他目前還只是金身境,並未到遠遊境。穿了三件法袍,如今已經不是保命了,就只是為了壓制拳意,再加上某種程度上的劍氣壓勝,三者相互砥礪,也算是一種歷練。跟江湖武把式一天到晚腳上綁沙袋差不多。」

寧姚之所以願意說這麼多,當然因為是跟陳平安有關,以及范大澈是她和陳平安的共同朋友,並且陳平安對范大澈照顧最多。不單單因為范大澈境界不夠而已,好像在范大澈身上,陳平安可以看到很多自己往昔歲月的影子,細細碎碎,拼湊起來,便會自然而然,格外親近。

只是這裡邊的具體緣由,寧姚想不明白,相信以後陳平安得空了,或是隱官大人好不容易忙裡偷閒,自然會說給她聽的。

寧姚又說道:「他早年在家鄉剛開始學拳的時候,腿上就綁了裝滿碎石子的袋子,第一次出門遊歷,就用上了半斤符、八兩符,他早就習慣了如此,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全力出拳,到底會如何,既然他都不知道出拳有多重,有多快,那麼對手就更不清楚了。」

言語之間,寧姚一劍劈出,是別處戰場上一個金丹境妖族修士,遠遠瞥了她一眼,寧姚心生感應,手中劍仙,一劍過後,一線之上,如同刀切豆腐,尤其是那個被針對的妖族修士,身軀對半開,向兩側砰然分屍,一顆金丹炸開,殃及池魚無數。

寧姚沒來由想起一件小事。記得當年還是少年的陳平安,背著槐木劍匣,裝著兩把劍,第一次來劍氣長城找她的時候,兩人獨處時分,他喜歡沒話找話說,說了許多鄉野市井的事情,比如那木匠彈墨線,手藝精湛的木匠老師傅彈線很准。

寧姚難得多看了眼一劍過後的戰場,挺像那麼回事。

范大澈根本不知道如何搭話。

其實站在寧姚身邊,壓力之大,大到無法想像。

好朋友陳三秋,私底下就曾與范大澈說過,當他和疊嶂這些朋友,如果境界比寧姚低一層的時候,其實還好,可一旦雙方是相同境界,那就真會懷疑人生的。我真的也是劍修嗎?我這個境界不是假的吧?

只不過范大澈當時看著陳三秋悠悠然喝著酒,說著牢騷話,卻是滿臉笑意。

二掌柜曾經說過,酒水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一根魚竿,能把酒鬼的心底話鉤到嘴邊,尤其是我家的竹海洞天酒,更了不得。

大概能夠與寧姚成為朋友,便是陳三秋這樣的天之驕子,也會覺得既有壓力,卻又值得快意飲酒。

范大澈小心翼翼注意著戰場四周,其實空蕩蕩,毫無危機,只是他依舊擔心大地之下,藏著些鬼祟妖族修士,會戳他一劍,或是砸來一件法寶。

戰場上,這樣的事情很多。范大澈曾經親眼見過一位資質絕好的同齡人劍修,一著不慎,被一個藏身於地底的搬山妖族修士,早早算準了御劍軌跡,妖族修士破土而出,扯住劍修兩隻腳踝,將後者直接撕成了兩半。戰場上,真正最可怕的敵人,往往不是那種瓶頸境界、殺力碾壓某處戰場的強悍妖族,與之對峙,除非必死之地,大可以避其鋒芒。更加讓人忌憚的,是妖族修士當中那些初衷不為戰功、只求砥礪道行的,出手陰險,擅長偽裝,永遠追求一擊斃命,殺人於無形,一擊不中便果斷遠遁。這類妖族修士,在戰場上更加如魚得水,活得長久,偷偷摸摸游弋於各處戰場,一樁樁戰功累加,其實十分可觀。

據說蠻荒天下年齡最小的上五境劍仙、那個叫綬臣的大妖,當年就是憑藉這個陰險路數,一步步崛起。

更可怕的地方在於,綬臣哪怕成了上五境劍仙,依舊喜歡如此鬼祟行事,隱匿大妖氣息,刻意壓制劍仙氣象,一直以金丹境妖族修士投身戰場,伺機而動。

就因為這個,阿良當年在一場戰事中,曾親自尋覓綬臣的動向,最終阿良找出,遙遙遞出一劍,只是綬臣本身就是劍仙,當時又用上了傳道恩師的一道護身符籙,最終得以逃離戰場。

范大澈突然愣了一下。自家那位二掌柜,不正是如此嗎?並且可以算是這一行當的祖師爺水準?

只是可惜成了劍氣長城的隱官大人。不然二掌柜哪怕不擔任他范大澈的護陣劍師,一個人肆意出沒各處戰場,加上成了劍修,本身又是純粹武夫,再有那種對於戰場細微的把控能力,以及對某處戰場敵我戰力的精準計算,相信無論是戰功積攢,還是成長速度,都不會比那個綬臣大妖遜色半點。

寧姚的那種劍仙風采,當然驚心動魄,讓人心神往之。但是無論如何敬畏、仰慕,寧姚就只是寧姚,整個劍氣長城的同齡人,誰都學不來。可是二掌柜的對敵風格,其實就連范大澈都可以學,只要有心,親眼看見,多聽多看多記,就能夠化為己用,精進修為。在戰場上只要多出一絲的勝算,往往就能夠幫助劍修打殺某個意外。

前方戰場上,陳平安不再御劍後,主動身陷重圍,落在了一處妖族結陣厚重的包圍圈當中。拳架大開,一身磅礴拳意如江河流瀉,與寧姚先前以劍氣結陣小天地,有異曲同工之妙。

不小心或是膽敢近身者,先與我拳意為敵。

一頭身軀天生大如涼亭的妖族,既開竅成了修士,兩件本命物又專門用來疊加護身神通,憑藉天生強橫體魄,橫行戰場。結果陳平安直接以拳開路,整個人如一把長劍,當場將其切割為兩半,拳意又震散打退了洶湧鮮血。

打人千下,不如一紮。陳平安對敵,就只一拳。

一人陷陣,四面八方皆是敵寇環繞,依舊力爭一拳斃敵,傷其根本,碎其魂魄。

每一拳看似都是在節省氣力,但是每一拳事實上又都極其勢大力沉,一往無前,拳意之純粹,隱隱約約,竟是可以讓四周劍氣主動避讓開來。

一個躲之不及的妖族修士,身材魁梧,身高兩丈,掄起大鎚朝陳平安砸下。

面對那個傳說中的寧姚,興許不過是等死而已,但是與眼前這個沒有飛劍、唯有拳法極高的「少年郎」,好歹不缺那一戰之心。

陳平安伸出一手,抵住那當頭劈下的大鎚,整個人都被陰影籠罩其中。陳平安腳腕稍挪寸余,將那股巨大勁道卸至地面,即便如此,依舊被砸得雙膝沒入大地。

能躲開卻沒躲開,硬扛一記重鎚,並且故意身形凝滯些許,為的就是讓四周隱匿的妖族修士覺得有機可乘。

一個披掛精鐵符甲的妖族兵家修士,雙手持刀近身陳平安,氣勢如虹,劈砍而至。還有一個金丹境修士一手出袖,丟出兩張分別繪有五嶽真形圖、江河蜿蜒的金色符籙,再伸出一掌,重重抬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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