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朱斂問拳

落魄山,晚來天欲雪。

朱斂拽文極多:才雨又晴晴又雨,不晴不雨雪再來,吾鄉風物最清奇。

今天朱斂和鄭大風一邊下棋,一邊相互埋怨,朱斂埋怨大風兄弟眼神太過正直,嚇跑了黃庭仙子,鄭大風埋怨老廚子手藝不精,沒能留住仙子,害得落魄山白白少了一位元嬰境劍修記名供奉,罪過大了去,必須拿出幾本珍藏神仙書,交由他鄭大風代為保管。

魏檗坐在一旁,不明白都過了這麼久,兩人還有什麼好爭的。再一想,便想通了,是那女冠黃庭足夠好看?

朱斂望向魏檗,笑問道:「聽說馬上要趕去京城覲見皇帝老爺,看能不能蹭些龍氣回來,好丟到福地裡邊去。這才算遊必有方啊。」

鄭大風附和道:「確實,山君不能總這麼蹭著看棋不出力。」

魏檗無可奈何,如今北嶽山君的名號,都傳到北俱蘆洲那邊去了。過路的野雞不下個蛋都不能走的那種。

只不過沒白忙活一場,在砸了幾千枚穀雨錢之後,蓮藕福地躋身了中等福地不說,裡面氣象更是一新,應運而生的山水精怪、孤魂野鬼,以及人傑地靈的英靈神祇雛形,多如雨後春筍,不過總體數量上,會有個瓶頸。可只要砸下的神仙錢夠多,天更高地更闊,氣數一事,就越發濃厚,先前的瓶頸,就會自然而然被打破。

最讓鄭大風感興趣的,還是一本在南苑國膾炙人口的才子佳人小說。書中那位女子以精魅之身現世,竟然屬於感應而生,只是如今靈智未開,還有些渾渾噩噩,喜歡飄來盪去,在那些書籍、畫卷當中,悄悄看著那座陌生的人間。

女子的出現,在浩然天下都是稀罕事。她與小丫頭陳暖樹的現世,還不太一樣。這位從未有過真身的女子的誕生,純粹是因各朝各代、天南地北、四面八方、絲絲縷縷的人心凝聚而成,算是一種比較不入流的「大道顯化」。只是再不入流,也是大道顯化,沾了丁點兒「道」的邊,也是了不得的大事。

擱在其他福地,一經發現,她保證會被拘捕起來,根本不愁買家,隨隨便便就能夠賣出個匪夷所思的天價。只是所幸生在了蓮藕福地,攤上了那麼個講規矩的年輕山主,估計以後運道,差不到哪裡去了。

鄭大風抹了一把嘴:「人傑地靈,值得一逛!嬌嬌怯怯小娘子,憐香惜玉大豪傑,缺一不可,免得遭了那些孤魂厲鬼的毒手。」

朱斂卻說道:「就這麼留在山上,我看就不錯。」

朱斂心中一直藏有大隱憂,昔年的藕花福地,如今的蓮藕福地,朱斂始終依稀覺得那位老觀主的算計會很深遠。只要入了福地當中,不管是誰,都不輕鬆。

魏檗也說道:「既然選擇了優哉日子,那就乾脆把這份散淡生活一鼓作氣過到老。」

鄭大風笑道:「想什麼呢,咱們這落魄山英才薈萃,哪裡需要我出力,就真的只是去逛盪逛盪,散散心。」

鄭大風棋力其實是要比朱斂和魏檗都要勝出一籌的,所以下棋一事,十分輕鬆,這會兒朱斂陷入長考,鄭大風便拎起了桌上一把摺扇。大冬天的扇風,不像話,做個樣子就成,最終握藏袖中,這般風雅之物,被自己這種俊俏漢子拎在手中,實在是絕了,女子只要不眼瞎,沒有不喜歡的,真有那不喜歡的,也是假裝不喜歡。

當下的落魄山,除了裴錢還在外邊逛盪,種老夫子帶著曹晴朗去了南婆娑洲遊歷,其實挺熱鬧,因為元來、元寶近期就留在山上修行。鄭大風倒是想要誠心指點元寶小姑娘的拳法,可惜小姑娘太羞赧,臉皮子薄,與那岑鴛機一般,只喜歡去跟一個糟老頭子學拳。少年元來想要跟鄭大風學拳,鄭大風又不太樂意教拳,只教了些雜七雜八的書上學問,少年私底下被姐姐說了許多次。

除此之外,落魄山拜劍台那邊,又多出了三個不記名弟子在那兒隱居。是三個名副其實的外鄉人,來自劍氣長城。金丹境劍修崔嵬,以及據說是某鋪子的倆夥計張嘉貞和蔣去。

三人並未通過披麻宗那艘從老龍城北歸北俱蘆洲的渡船,直接來到牛角山渡口,而是通過一條短途渡船北上,然後沿著那條相傳是真龍鑿出的地下河道,懷揣著三本通關文牒,以及一塊大驪太平無事牌,一路向北遊歷,最後過了紅燭鎮、棋墩山,進入落魄山地界。最後在朱斂的安排下,在拜劍台那邊落腳,無聲無息。

因為三人只算是落魄山記名弟子,所以暫時不用去燒香拜掛像。

有了供奉周肥的一擲千金,落魄山所有藩屬山頭的府邸打造大興土木,用周供奉的話說,就是怎麼貴怎麼來,別替我省錢。山上的仙氣怎麼來的?就是靠銅臭氣最重的神仙錢一枚一枚堆出來的!

崔嵬尤其隱匿身份,先前那一路遠遊,對於一位金丹境瓶頸劍修在浩然天下的金貴程度,崔嵬已經心中大致有數。一位金丹境練氣士就可以舉辦開峰儀式,並且是浩然天下宗字頭仙家都會無比重視的典禮,更何況是一位板上釘釘會成為元嬰境的劍修?但是崔嵬與那張嘉貞、蔣去比,收斂得近乎怯弱了。

崔嵬離開劍氣長城,除了自身本命飛劍,就只帶了兩件東西:一件衣坊法袍,一把劍坊制式長劍。

張嘉貞得了陳平安親筆撰寫的一幅字帖:晴耕雨讀。為首、居中鈐印了兩方印章。

蔣去得了陳平安贈送的一摞符籙,其中夾雜有一張金色材質的符籙。

鄭大風問道:「老廚子,那兩個少年就丟在拜劍台不管了?我看這樣不好,不如送到壓歲鋪子那邊去,沾些人氣兒。」

魏檗笑道:「還真不能這麼說,張嘉貞和蔣去本就是市井出身,不缺這個。」

鄭大風笑道:「我這不是覺得那張嘉貞瞧著不錯,想要撮合撮合他和小酒兒嘛。咱仨夜夜被窩涼颼颼,舒坦?難道還要這些晚輩們步咱們的後塵?我看不行,萬萬不行。」

壓歲鋪子石柔,草頭鋪子那邊住著三位記名供奉——俗名徐瑩震的目盲老道賈晟、瘸腿年輕人趙登高、小姑娘田酒兒。

朱斂笑道:「拜劍台那倆外鄉少年,應該都會有出息的,不過比較大器晚成,需要我們耐心等待。」

魏檗說道:「就算他們想要沒出息,也得問過周肥供奉的神仙錢答應不答應啊。」

朱斂和鄭大風一起點頭:「有理。」

鄭大風說道:「回頭讓暖樹丫頭將此事記下,下次祖師堂議事,翻出來,給周肥兄弟瞧一瞧。」

陳暖樹忙完了手頭事情,跑來看下棋。

陳靈均打著哈欠走入院子,瞧見了陳暖樹,笑嘻嘻道:「小蠢瓜子,你那隻龍王簍還沒煉化成功呢?」

當年陳平安離開落魄山之前,將得自北俱蘆洲仙府遺址的那對龍王簍分別送給了陳暖樹和陳靈均,讓他們煉化了,作落魄山藩屬山頭黃湖山的壓勝之物。陳靈均早已大煉成功,陳暖樹卻進展緩慢,只是這個緩慢,只是相對陳靈均而言。陳暖樹差點被陸沉帶去青冥天下修行,資質自然不會差。

陳暖樹神色黯然,默不作聲,兩隻小手攥緊衣袖。

魏檗伸手按住陳靈均的腦袋,彎腰笑問道:「什麼?」

陳靈均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經道:「暖樹,修行一事,勤勉就夠夠的了,不要急,急了反而容易壞事。要學咱們老爺,走樁慢,出拳才能快。」

魏檗拍了拍陳靈均的腦袋:「再這麼嘴巴沒個把門的,等裴錢回了落魄山,你自己看著辦。」

陳靈均差點沒給魏大山君下跪。陳靈均立即踮起腳尖,雙手搭在魏檗肩膀上,笑容諂媚,讓站著的魏檗坐下說話,他好幫著山君老爺揉揉肩膀。

北俱蘆洲太徽劍宗,首屈一指的宗字頭豪閥!劍仙劉景龍的嫡傳弟子白首,厲害吧?被裴錢一腳下去,就躺地上抽搐了。

關鍵最可怕的事情,是裴錢記仇啊。

岑鴛機,元寶、元來姐弟,練拳間隙,三人也一起來到院子散心。

他們一到就發現那個陳靈均一邊幫著魏檗揉肩敲背,一邊稱讚大風兄弟真是好雅興,這扇子若是有了靈性開了竅,都得感激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慶幸自己上輩子積了德,才能在這輩子落到大風兄弟手中。

陳暖樹讓出位置來,岑鴛機和少年元來都沒坐,元寶道了聲謝,坐下了。

陳靈均使勁翻白眼。這個盧白象撿來的丫頭片子,最沒眼力見兒。

瞧瞧自己老爺撿來的,以自己為首,哪個不是天縱奇才?

就說那小米粒兒,這會兒還蹲在棋墩山那邊眼巴巴等著裴錢吧?還揣著一大袋子的瓜子。米粒兒小姑娘的良心,比碗都大了。

元寶也就是運氣好,來落魄山來得晚了,所有的奇人異士,都被他陳大爺拼了性命大道不要,硬是給摸了一遍底,什麼陸沉啊阮邛啊楊老頭啊,都是他親自過過招的,不然就元寶這脾氣,走路上,小腦袋瓜子早給人一巴掌打了個稀巴爛。

朱斂微笑道:「元寶,有話說?」

元寶點點頭:「可以等朱老先生下完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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