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魚游碧水

甲申帳中不是劍修卻是領袖的木屐,劉叉的唯一弟子背篋,托月山關門弟子離真,雨四,涒灘,女子劍修流白,一行人出現在了那場雙方問劍的戰場最南端。雨四蹲在地上,雙指拈起一小撮土壤,輕輕將其碾成碎末,拍了拍手掌,起身道:「兩邊劍意的此消彼長和轉換程度跟預期的差不多,也就只剩下這麼點好事了。」

流白皺眉道:「為何明明是個圈套,還要往裡邊跳?再說了,又不光是我們甲申帳覺得不妥,可是甲子帥帳那邊依舊不理睬,這算怎麼回事?我方地仙劍修明擺著是被針對了的,已經戰死幾個了?昨天為止,已經有九個了吧。接下來,還要送多少戰功給劍氣長城?這是打仗,哪有這麼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打法!木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回來後,也不願多說半句。要真是在那邊挨了白眼委屈,我,離真,背篋,都可以向各自的師父言語一聲。」

流白是周密的嫡傳弟子之一,跟隨那位被譽為「學海」的先生熟讀兵書,習慣了斤斤計較,環環相扣。

雨四也跟著說道:「木屐,別一個人悶在心裡,在我們這邊沒什麼不能講的。」

木屐說道:「甲子帳那邊也沒說具體緣由,只說問劍過後,包括仰止、黃鸞兩位將功補過的前輩在內,會拎著一顆顆在後方截殺而來的劍仙頭顱丟向劍氣長城,作為問劍之後的回禮。」

流白怒道:「還什麼禮?!難不成地仙劍修不白白死,便沒有那些隱匿劍仙的頭顱了嗎?根本就是兩回事!」

木屐感慨道:「是啊。我也不懂。不懂為何有這麼多我方劍修要死在這裡,好像一定要死。」

涒灘笑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我們大不了就這麼乾瞪眼,瞧著嘍。」

前邊遠處的戰場上,有蠻荒天下的劍仙現出百丈真身,單獨位於戰場之上,雙手持劍,一劍落地。劍氣長城的劍陣瀑布之上,頓時落下數百條鮮紅閃電,如神靈震怒,手持雷鞭,胡亂砸向大地。

劍氣長城的劍仙也隨之應對,以劍氣雲海攔截雷電,防止落在劍陣之上,殃及那些中五境劍修。

有一個身姿纖細的己方女子劍仙,並沒攜帶佩劍,只是大袖飛旋,方圓數里的大地之上便有劍氣凝聚,化作千百飛劍,激射向那座好似從天而落的劍氣長城磅礴劍陣。城頭之上的大劍仙岳青以兩把本命飛劍之一的雲雀在天與之對峙。

在妖族修士法寶洪流和這場問劍的兩場大戰之中,蠻荒天下有數個原本籍籍無名的修士好似應運而生。

一個原本不是劍修的妖族修士,不過是洞府境練氣士,相對己方劍陣,原本就只是湊數而已,不承想出劍之後竟然無意間得到了兩縷劍氣長城遠古劍意,劍意品秩還極高。少年註定會以此躋身百劍仙之列,更會有大把資源傾斜在他身上。說不定到了浩然天下,他就是有望開宗立派的劍道種子。

一個金丹境劍修,憑藉原本屬於雞肋的那把本命飛劍,立下了匪夷所思的戰功。先後兩次抵擋下兩位劍氣長城劍修的傾力出劍,不但救下了己方兩個地仙劍修,還使得對方劍仙的飛劍神通莫名其妙砸在了劍氣長城的劍陣之上,劍氣長城那邊光是金丹境劍修就瞬間先後折損兩人,地仙之下的中五境劍修的本命飛劍更是受到重創,多人被迫直接撤出了戰場。

這個金丹境劍修立即被下令撤出了戰場,此後又被飛升境前輩施展了障眼法,數次重新置身戰場,專門針對劍氣長城大劍仙的傾力一擊。

至於一個金丹境劍修,為何能夠未卜先知到劍仙如何出劍,除了甲子帳知曉真相,甲申帳這些軍帳都無權過問。

此外,一對元嬰境劍修道侶,在大戰中先後破境躋身上五境。

其實若是沒有這些「光彩照人的點綴」,蠻荒天下的劍修問劍就只是個笑話。因為劍氣長城劍修的折損速度,與諸多軍帳的推演結果出入不小,比預期要慢上許多。

木屐說道:「打仗,打的不過是人、錢兩物。對方劍修折損比預期少,只是少,又不是沒有死人。接下來就看神仙錢一事了,其實這個比劍修更關鍵。如今劍氣長城的劍修靈氣,陸陸續續地,大多已經開始出現乾涸跡象,劍氣長城戰場上的靈氣如此渾濁,雙方都別想汲取了。我們背靠整座蠻荒天下,又被兩位前輩以大神通牽引,兩股靈氣聚攏,好似江河,正在源源不斷往這邊湧來,可那堵城頭背後,才多大的地盤,能夠積蓄多少靈氣?戰事往後推移,他們又能支撐起劍仙的多少次傾力出手?關於此事,乙戌軍帳是早早有過一場精準計算的。只要此事沒有意外,如今劍氣長城的劍修,不過是晚死,到時候就會死得極快極多。」

雨四笑道:「甚至極有可能是自己熬死自己,死得悄無聲息,哪怕祭出了飛劍,都收不回去。」

流白沉聲說道:「前提是沒有意外!劍氣長城沒有預料之外的靈氣來源!但是這場仗打下來,帶給我們的意外,還少嗎?!」

木屐點頭道:「那就粗略計算一下,浩然天下的八洲渡船,北俱蘆洲不去說它,把自己半洲物產掏出來都有可能,所幸這種事情,也就北俱蘆洲做得出來了。桐葉洲沒有渡船,距離倒懸山最近的,就是南婆娑洲和西南扶搖洲,西南扶搖洲渡船以山水窟為首,有舊怨,不會好說話的。當下說不定又在幫我們大忙了。南婆娑洲,則是不敢太好說話,即便船主們失心瘋了,願意竭力幫助劍氣長城,也得看他們的宗門山頭敢不敢答應。」

木屐說到這裡,笑了起來:「還好,劍氣長城從來不擅長與浩然天下打交道。」

流白習慣了說反話唱反調:「萬一呢?萬一劍氣長城有人,能夠說服八洲渡船,大肆補給劍氣長城?!」

涒灘抬頭望向劍氣長城,冷笑道:「靠什麼說服?靠劍仙的面子?憑藉能掙大錢卻不掙的好心,怎麼當上渡船話事人,如何做得了倒懸山買賣?難道要靠劍仙親自送神仙錢給人?巧了,劍氣長城其實最缺靈氣最為純粹的神仙錢。」

木屐仰頭望向那座城頭,說道:「有機會的話,很想見一見那個人,就坐在城頭之上,與他復盤一番。」

離真說道:「那也得看他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流白靈光乍現,剛要說話,木屐像是猜到了她的想法,搖搖頭說道:「意外自然要用意外來糾錯。倒懸山那邊,有些存在不會一直作壁上觀的。」

米裕堆過了雪人,還偷偷摘了園圃花葉,為那雪人兒姑娘穿上了花衣裳,色彩樣式,皆是當年初見時她的模樣。

來到大堂這邊,瞧見了那個蹲在地上看桌子的年輕隱官,米裕跨過門檻,斜靠著一張小桌案,好奇問道:「隱官大人,這張四仙桌,其實是件暗藏玄機的值錢寶物?打算搬到避暑行宮?」

陳平安站起身:「出門走走。」

米裕站直身,又瞥了眼四仙桌,看來不那麼值錢。

春幡齋作為倒懸山四大私宅之一,佔地極大,穿廊過道,古木參天,尤其以假山奇石著稱於世,飛瀑流泉,與花木扶疏相得益彰。陳平安和米裕走在一條石磴道上,水汽瀰漫,靈氣盎然。

米裕問道:「隱官大人,容我再廢話兩句,死死捂住自家飯碗,再從他人飯碗里搶飯吃,味道特別好,可那幫人不是尋常人,只給好處,依舊不長記性的。」

陳平安笑道:「是怪我興師動眾,喊了那麼多劍仙撐場子,最後竟然沒死人?」

米裕說道:「這哪敢。」

陳平安解釋道:「十一位劍仙駕臨倒懸山,殺意那麼重,作不得偽,說句難聽的,劍仙需要假裝想殺人嗎?可是到最後,依舊一劍未出,你信?」

米裕說道:「不信。」

陳平安點頭道:「所以吳虯、白溪這幫人,更不會相信。別看後來談正事,一個個商賈好像重返賬本算盤小天地了,其實還是在憂心生死一事。許多細節,你要是多打量打量,而不是光顧著那幾位女子船主哪裡好看了,哪裡瑕疵了,其實不難發現我說的這個真相。」

米裕有些悻悻然。

習慣成自然,這也算是他的小天地,只是比不得隱官大人的深謀遠慮,他米裕的對手,只有世間好看的女子。

陳平安停下腳步,轉身望向不遠處的水榭樓閣:「要麼多殺幾個,來自中土神洲的吳虯,修為實力最強的江高台,與劍氣長城結仇最多的白溪,境界最低、身世最不值一提的柳深,都得殺了。殺得他們覺得最不會死的一撮人,全死了,才能夠將他們逼到牆角那邊去,再無退路,處境與人心皆如此。」

假山之上,透漏瘦皺的山石縫隙之間,生長著一棵棵綠意蔥蔥的小松小柏。

陳平安坐在一級台階上:「如果局面不至於此,那就一個都別殺,余著。會殺誰,讓他們自己瞎琢磨去。你等著吧,只要稍稍給點暗示,自有聰明人幫我挑人殺,還會反過來暗示我,誰死了最沒有代價,不需要晏溟、納蘭彩煥賠多少錢,甚至可能都不需要劍仙孫巨源賠禮道歉。既然覺得劍氣長城肯定要殺人立威,渡船總歸要死幾個人才對『隱官』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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