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煉劍

先有儒衫男子登上城頭,以莫名其妙的神通瞬殺妖族一大片。

後有謝松花竹匣祭劍,徹底擊毀一個玉璞境妖族劍仙的本命飛劍,使得後者直接跌境到元嬰,並且連元嬰境界都要搖搖欲墜,以後還能不能算一個劍修都兩說了,畢竟先天劍胚,可遇不可求,不是劍修境界高了,本命飛劍毀棄,就能夠隨便再孕育出一把。故而這隻一出手就遭殃的大妖,此次攻城戰算是賠了個底朝天,失去的不僅僅是境界,還有劍修身份帶來的種種溢價,若說轉去修行其他術法神通,終究不是劍氣長城的劍修,重返上五境,更是登天之難。

陳平安和劉羨陽以及齊狩這邊的戰場,妖族攻勢明顯為之一滯。

按照劍氣長城的規矩,謝松花今日傾力出劍,天時地利人和佔盡,可謂立下一樁奇功。

這個戰功,真不算小了,由於那隻出劍偷襲的妖物是蠻荒天下最金貴的劍修,所以謝松花可算斬殺半隻仙人境妖物,或是等同於一隻完整的玉璞境妖物。只不過兩者取捨,看出劍之人自己選擇,選擇前者,就得再斬殺半隻仙人境,才能夠換取相對應的戰利品,選擇後者,會小虧,好在可以馬上從隱官大人那邊拿錢拿寶。

只不過謝松花明顯猶未盡興,還想著再次出劍。

齊狩哀嘆一聲道:「好運氣都給謝劍仙得了去,我得悠著點了。」

齊狩果斷祭出最後一把飛劍跳珠,在身旁四周結出劍陣,免得也被上五境劍修妖物偷偷摸摸來上一劍。

齊狩轉頭問道:「這麼大一筆收益,你有沒有分成?」

陳平安盤腿坐在原地,伸手按住橫放在膝的那把劍坊制式長劍,搖頭道:「沒有。」

當這誘餌,沒有一枚銅錢的額外收益。

劉羨陽笑問道:「你們兩個是朋友?」

陳平安還是搖頭。

齊狩冷笑道:「朋友個屁,是仇家。只要下了城頭,這位二掌柜恨不得算計死我,我也恨不得拿境界壓死他。」

劉羨陽點點頭,道:「那與我們家鄉差不多,民風淳樸。」

蠻荒天下有數量眾多的監軍官和督戰官,妖族大軍一旦有了攻勢停滯的苗頭,就要大開殺戒。

所以陳平安三人所在戰場,妖族繼續向前衝殺,為首一線的妖族,皆是體形龐大的妖物負責率先送死,應該是想要盡量讓劉羨陽多出手,以便找出些蛛絲馬跡。不但如此,似乎還多出了一撥略懂符籙道法的妖族修士,亂七八糟丟了一大通黃紙符籙,試圖遮掩戰場視線,一時間塵土飛揚,靈氣紊亂。

齊狩應對如常,戰場上,飛鳶與心弦飛掠極快,許多身高數丈的妖物都被劍光斬斷四肢,摔倒在地,哀嚎不已。

齊狩出劍殺敵,從來如此,除了當場虐殺,剝皮抽筋,不見白骨裸露不罷休,也有像當下這般,故意將其重傷,讓它留在戰場上徒勞掙扎,乖乖等死。尤其是那些能夠幻化人形的妖族修士,往往在齊狩飛劍之下遭此劫難,剖肚掛腸,一旦有妖族修士於心不忍,試圖救援,就是相似的下場。

陳平安喝了一口養劍葫里的水丹藥酒,繼續出劍禦敵。初一和十五追求一擊致命,如果妖族體魄太過堅韌,或是關鍵竅穴被戳透之後依舊沒死,松針和咳雷便補上一兩劍。其間不是沒有擔任隱蔽死士的妖族修士,試圖以秘法拘押飛劍,想要同歸於盡,只不過這類鉤心鬥角,比拼偽裝,陳平安是行家裡手。曾有一隻隱蔽至極的妖族死士,故意一路受傷,渾身血肉模糊,還扯過一隻妖物當盾牌抵擋初一,結果被堅韌程度超乎想像的「初一」刺透了它身前妖物的眉心處,便一閃而逝,直接撤退,掐準時間給了妖族死士致命一擊。妖丹崩毀開來的妖族死士,臨終之前,怔怔望向城頭那邊,似乎有些茫然,而那把未曾落入圈套,只是被靈氣波及的初一,並無半點折損。不過陳平安心神消耗不算少。

就像齊狩所說,長久以往,終究不是劍修的陳平安,精神氣會撐不住出劍。

而當下,只不過是攻守戰的開幕。

不過齊狩也心知肚明,等到劍修需要離開城頭廝殺的時候,陳平安就會如魚得水。

劉羨陽依舊是不見佩劍,不見本命飛劍,不見出手,從北往南,但原本屬於謝松花把守的一線之上,妖族就是來多少死多少。

沒有道理可講。

陳平安忍不住說道:「小心點,會惹來大妖的注意。」

劉羨陽以心湖漣漪與陳平安說道:「我的劍術,最大也是唯一的麻煩,就是殺力的高度,遠遠稱不上如何拔尖,除此之外,沒什麼問題。」

然後劉羨陽繼續說道:「接下來聽好了,一字不落,都給我記下來。」

陳平安聽了一個開頭,便要說話。

劉羨陽看也不看陳平安,笑道:「少跟我廢話,劉大爺講話,你就老實聽著。教了你全部口訣和所有訣竅,你就能學會嗎?」

陳平安默不作聲。

劉羨陽知道陳平安從小就記性好,於是他邊說口訣邊註解,根本不擔心陳平安會記錯,所以說得極其複雜煩瑣。

所說內容,正是那部劉羨陽家的祖傳劍經。

劉羨陽祖傳之物,當年其實有兩件,除了劍經,還有那副劃痕斑駁的老舊瘊子甲。沒什麼品相可言的青黑甲胄,當年被清風城許氏婦人得了手,許氏家主便如虎添翼,殺力極大,又仗著無堅不摧的傍身寶甲,成為東寶瓶洲數得著的元嬰境修士,也使得清風城被視為東寶瓶洲下一個「宗」字頭候補的熱門,僅次於盟友正陽山。

許氏能夠與大驪上柱國袁氏結親,哪怕是嫡女嫁庶子,從長遠來看,依舊是一樁穩賺不賠的聯姻。袁氏之所以在清風城大事糊塗的處境當中,答應這門不討喜的親事,許氏家主的修為,以及有望躋身上五境,才是關鍵。

當年劉羨陽的打算是賣寶甲留劍經,代價就是交出去半條命,還因禍得福,於生死一線,躺在阮家劍鋪的病榻上,在夢中學了劍,如果不是靠著驪珠洞天的規矩,那頭搬山猿肯定不介意把另外半條命一起拿走。

同樣沒什麼道理可講。

劉羨陽問道:「都記住了?」

言語之時,身邊四周,有絲絲縷縷的遠古劍意流轉縈繞,如同為劉羨陽護駕。

陳平安點了點頭,然後說道:「我估計學不來,門檻太高了。」

劉羨陽笑道:「那就老樣子,把心態放好,與誰比都別與劉大爺比天賦。學劍這種事,對我來說,一般般,對你來說,當然很難嘛。可話說回來,咱們家鄉最大的手藝活,是什麼,可不就是燒瓷?不也被我們學會了。所以你這會兒,跟那學燒瓷是差不多的光景。當年你覺得自己一輩子都學不好,沒辦法成為正式窯工,一天到晚拉著個臉,當個悶葫蘆,瞧瞧,現在如何了?皇帝老爺求著你幫忙燒造一兩件瓷器,你不也得看自己的心情好不好?我這門祖傳劍術,當然講究不少,你反正學什麼都比我慢很多,可到底是能學會的,急什麼。事事不如我劉大爺,事事得我教你,你得認命,習慣就好。」

陳平安輕聲道:「是真的習慣了。」

劉羨陽大笑道:「好習慣,不用改!」

在陳平安和劉羨陽這條線上,一直往南而去的妖族大軍後方,有一座被重重包圍的巨大軍帳,大帳門口掛了塊不起眼的小木牌,只有「甲申」二字。

大帳之內,擺滿了大小書案,書簡卷宗堆積成山,其中有許多破損嚴重的兵家書籍,還不是原版,而是抄錄而成,哪怕如此,依舊被奉若珍寶,妖族修士翻閱兵書,都會小心翼翼。

書少,翻書人反而珍重,願意逐字逐句地讀,是讀書而非看書,深挖其中意味。

軍帳佔地極大,近百個妖族修士齊聚在此,他們並非修道有成,駐顏有術,才顯得相貌年輕,而是一個個年紀確實不大。

其中就有那名叫背篋的年輕劍修,盤腿而坐,剛好背靠劍架。

身邊一個同齡人正在翻看兵書,叫雨四,也是一個躋身蠻荒天下百劍仙行列的劍修,只是與背篋一樣,暫時還沒有姓氏。

一個少年掀起帘子,步入其中。

雨四抬頭笑問道:「涒灘,這一次戰果如何?」

「不如上次了,只毀了三把飛劍。」

那少年伸出三根手指,隨即搖了搖頭,蹲在雨四和背篋身邊,悶悶不樂道:「實在是很難接近第三座劍陣。我那處戰場,動靜稍微大了點,就有劍仙跑來壓陣,護著那些出劍不穩的中五境劍修,我差點被一道劍氣攔腰斬斷,很兇險。」

然後少年笑容燦爛起來,道:「不過我離著那個陳平安駐守的戰場,不算太遠,他與齊狩是鄰居。齊狩果然是破境了,只用了兩把飛劍,就守住了戰場,也厲害。後來又冒出個讀書人,術法古怪得很,撞上去的怎麼死都不知道,還是厲害。」

一個坐在書案後邊的女子,瞥了眼地圖,緩緩道:「你對上的劍仙,應該是司徒積雪,玉璞境,金甲洲野修出身,本命飛劍鐵騎,佩劍雄關,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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