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四王座

大劍仙岳青身穿一件衣坊制式法袍,腰間懸有一把佩劍雄鎮五嶽,只是相較於這件輕易不出鞘的半仙兵,岳青其實更喜歡劍坊鑄造的那把制式長劍,所以此刻雙手所拄之劍,正是劍坊煉製。劍氣長城的許多劍仙和地仙劍修,依舊有喜歡身穿衣坊法袍、使用劍坊鑄劍的風氣,岳青功莫大焉。

女子劍仙周澄,依舊在那裡盪鞦韆,很久很久以前,那個說要來看一眼故鄉的年輕人,最後為了她,死在了所謂的故鄉人的手上。周澄並無佩劍,四周那些師門代代傳承的金色絲線劍意,游弋不定,便是她的一把把無鞘佩劍。

年輕且容貌俊美的玉璞境劍仙吳承霈,眼眶通紅,臉龐扭曲。好好好,今天的大妖格外多,熟面孔多,生面孔也多。

南婆娑洲劍仙元青蜀與本土劍仙高魁並肩而立,高魁神色凝重,以心聲為元青蜀講述一些傳說中大妖的根腳來歷。此次蠻荒天下東躲西藏無數年的大妖傾巢出動,齊聚南邊戰場,是萬年未有的情況,尤其是那南邊大地上,位於最前方的十四隻大妖,更是《白澤圖》《搜山圖》這些初版老黃曆上最靠前的存在,後來浩然天下流傳的眾多刊印版本,都不會記載它們了,便是高魁都坦誠自己從未親眼見識過活的,這一次倒好,蠻荒天下一次性湊齊,省事。

元青蜀摘下一枚養劍葫飲酒,高魁每說過一隻大妖的古老淵源,元青蜀便抿一口酒,以大妖名諱佐酒,滋味絕佳。

太徽劍宗宗主韓槐子在閉目養神,手心抵住佩劍劍柄,時不時輕輕敲擊一次,他微微一笑,神色洒脫,意氣風發。此戰過後,太徽劍宗無愧矣。

身邊站著同樣來自北俱蘆洲的浮萍劍湖宗主酈采,兩眼放光,好傢夥,個個瞧著都很能打啊。

那兩位不似劍仙更像漁翁與樵夫的外鄉遊歷客,一對皚皚洲山上摯友,同道中人,劍仙張稍和李定,原本有些心情沉重,此時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皆有了死志。

趙個簃坐在原地,回望一眼,北邊城頭上本該坐著那個程荃,只是被大妖重創跌了境,成了元嬰走一走的可憐蟲,只得罵罵咧咧地走了。趙個簃收回視線,爽朗大笑,自己與那程荃,從小就一直爭這爭那,爭境界高低、飛劍好壞、殺力大小,還要爭那心儀女子的喜歡,一直是那程荃贏得多,這會兒如何了?如今自己不但境界更高,只說這爭先赴死,你程荃小小元嬰,連機會都沒有了,就乖乖在屁股後頭吃灰吧。

到了下面,我先去見她,氣死你程荃。

納蘭夜行有些惱火,這幫蠻荒天下的畜生,就不能稍等片刻再來找死?等他重返仙人境,到時候畜生們死在他納蘭夜行的飛劍之下,不就能夠死得痛快些?

只不過納蘭夜行也有些納悶,對方架勢瞧著有些古怪,以往天上浩浩蕩蕩如蝗群,地上密密麻麻如鼠蟻的大軍,竟然尚未齊聚,難不成蠻荒天下就要靠這些光杆子大妖攻上城頭?姑爺的酒水又沒賣到蠻荒天下去,怎的這些大妖的腦子就已經壞掉了?

隱官大人摩拳擦掌,時不時伸手擦擦嘴角,喃喃道:「一看就是要捉對廝殺的架勢啊,這一場打過了,只要不死,不光是可以喝酒,肯定還能喝個飽。」

有劍仙蹲在牆頭邊緣,伸手摩挲著牆上的稜角,神色漠然,有那涉及生生死死依舊淺淺淡淡的緬懷之意。

有劍仙打開一壺酒,心中念念有詞,緩緩倒完了酒水,便隨手將酒壺丟出城頭之外。

老聾兒面無表情,只是想著什麼時候可以走下城頭,回小窩待著去,城頭這邊的風實在是大了點。

米祜神情凝重,這一次,可以說是來者不善至極了。

仙人境李退密苦笑不已,得嘞,這一次,不再是那晏小胖子養肥了可以吃肉,看對方架勢,自己也是那盤中餐嘛。

只見那城頭以南的廣袤大地上,一線依次排開,總計有十四個座位,只是高低不同,座位大小更是懸殊,就像天下一座最古怪的祖師堂。

這與浩然天下的祖師堂座椅設置,不太一樣。

除了那十四隻顯得十分陌生的大妖,其餘所謂的大妖,近百年來的劍氣長城熟面孔,當下也就顯得不那麼像大妖了,原本每一次戰場上最矚目,吸引飛劍最多的這些顯赫存在,如今一個個乖乖站在了那條線之後。

這就是蠻荒天下的規矩,簡單,粗暴,直接,比劍氣長城這邊還要直截了當,至於那座最喜歡虛頭巴腦的浩然天下,更是沒法比。

陳清都雙手負後,輕聲笑道:「劍術夠高,再來看眼前這幅畫卷,便是美不勝收的壯闊意境,總覺得隨便出劍,都可以落在實處。左右,你覺得如何?」

左右伸手握住長劍,道:「我出劍從來不想這麼多。」

陳清都看了眼更遠處的南方,不愧是這座天下的主人,不主動現身,稍稍離得遠,還真不容易發現。

陳清都便收回了視線,望向那些出場陣仗很咋咋呼呼的傢伙,其中有些是打過交道的,當然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比如運氣好,逃得快,皮糙肉厚什麼的,沒被自己砍死。不過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至於還有沒有「很久以後」的故事,不好說了。

曾經推演的結果,是妖族聚攏半座蠻荒天下的戰力,便吃得下一座劍氣長城,其實不是什麼嚇唬人的言語。

事實就是如此。

只不過這幫大小老幼的畜生,喜歡窩裡斗,加上那個老不死的傢伙一直死又不死,出現也不出現,沒了領頭的主心骨,尤其是沒有一個能夠真正牽制住他陳清都的,終究是散沙。許多次勝券在握的攻城戰,不過是打得稍稍慘烈了,傷筋動骨了,就會有大妖擅自率軍撤退,領著部族妖物回去休養生息,或是被大劍仙們深入敵軍腹地,斬殺了某隻大妖,其餘大妖便開始忙著侵吞那頭斃命大妖的勢力,根本顧不得攻打得手之後也是雞肋的劍氣長城了。

故而歷史上只有一次,也算是最為險峻的一次,是那座蠻荒天下的英靈殿,陳清都所謂的那個老鼠窩,將近半數的王座之上,出現了各自的主人,各自立誓約定,劃分好利益,然後就有了那一場大戰。大概那一場,才算是真正的慘烈,如果陳清都沒記錯,當時整座城頭之上,就只剩下他一人了,北邊城池也差點被攻破陣法,徹底斷了劍氣長城的未來。

那一次,死了很多年輕劍修眼中的老人,也死了很多年輕劍仙眼中的孩子。

陳清都嘆了口氣,緩緩說道:「對於三方,是該有個結果了。」

當了萬年的刑徒遺民,對自己也該有個交代了。

南邊遠處。

有一座破碎倒懸,無數巨大碎石被鐵鏈穿透牽連的山嶽,和那倒懸山是差不多的光景,山尖朝地,山根朝天。那座倒懸山嶽的高台,平如鏡面,日光照耀下,光彩奪目,就像一枚天底下最大的金精銅錢。

有大妖身穿一襲金色長袍,看不清容貌。大妖伸手一撈,抓取一大把虛實不定的金色銅錢,只是很快銅錢便如人掬水,從指縫間流淌回地面。終究是不夠真,需要浩然天下那麼多山水神祇來補全才行,到時候自己的這座金精王座,才算名副其實。按照約定,自己此次出山,浩然天下一洲之地的山水神祇金身碎片,就全是自己的了,可惜不夠,遠遠不夠,自己若想要大道無拘千萬年,成為天上大日一般不朽的存在,就要吃下更多,最好是那幾尊傳說中的天庭神祇真身轉世,也一併吃下,才能真正飽腹!

在一大片高懸在天相互毗鄰的瓊樓玉宇里,有一頭化作人形的大妖坐在欄杆上,好似獨自守著偌大一份家業的守財奴,笑眯眯地眺望劍氣長城。聽說過了那座城頭,更北邊些,有一座由仙家碧玉打造而成的停雲館,還有那清風明月夜便有松濤陣陣的萬壑居,似乎都可以為自己的宅子增色幾分,只不過這些都是打牙祭,能將那南婆娑洲「天下牌坊集大成者」的醇儒陳氏所在一併佔據了,才算滿意,再將那小小東寶瓶洲卻有大天地的某處古老飛升台收入囊中,更是不錯。

一具飄浮在空中的巨大神靈屍骸,有大妖坐在屍骸頭顱之上,身邊有一根長槍貫穿整顆神靈頭顱,蘊藉著蠻荒天下最為精純的雷法神意,槍身隱匿,唯有槍尖與槍尾現世,槍尖處隱約有雷鳴聲,震得整副屍骸都在搖晃。大妖輕輕拍了拍劍尖,聽說浩然天下的修道之人,擅長那五雷正法,尤其是那個中土神洲的龍虎山天師府,可以會一會。

有一座用累累白骨打造而成的枯骨王座,數十萬副屍骨,既有妖族,也有劍修。有一隻無血肉的白骨大妖,渾身瑩白如玉,腳下踩著一顆遠古大劍仙的頭顱,還用腳尖來回蹍動。大妖不再自顧自喝酒,換了一個坐姿,傾斜手中的酒杯,鮮紅酒釀傾瀉澆灌在那顆頭顱之上,片刻之後,頭顱緩緩升空,隨著酒水出杯越多,那顆頭顱一點一點生出血肉、筋骨,最終變成一位身高一丈的老者,容貌與人無異。白骨大妖抖了抖袖子,掠出一道虹光,被那動作略顯僵硬的老者伸手握住,眼神空洞的遲鈍老人,握住那抹虹光的剎那之間,便如劍仙持劍,氣勢巍峨。就這樣,它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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