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左右教劍術

陳平安又被老大劍仙喊了過去。

城頭上,文聖一脈的長輩,其實就一個——左右,不是什麼先天劍坯,練劍更晚,卻最終成了浩然天下劍術最高者。

裴錢,四境武夫巔峰,在寧府被九境武夫白煉霜喂拳多次,瓶頸鬆動。崔東山那次被陳平安拉去私底下言語,除了冊子一事,再就是裴錢的破境一事,到底是按照陳平安的既定方案,看過了劍氣長城的壯麗風景,就當此行遊學完畢,速速離開劍氣長城,返回倒懸山,還是略作修改,讓裴錢和種先生在劍氣長城稍稍滯留,砥礪武夫體魄更多。陳平安其實更傾向於前者,因為陳平安根本不知道下一場大戰會何時拉開序幕。不過崔東山卻提議等裴錢躋身了五境武夫,他們再動身,在劍氣長城多留一天,皆是近乎肉眼可見的武學收益,所以他們一行只要在劍氣長城不超過半年,大體無妨。

只是陳平安還是不太放心,不過有崔東山在身邊,不放心也就只是不放心。

曹晴朗,洞府境瓶頸修士,也非劍修,其實無論是出身,還是求學之路、治學脈絡,都與左右有些相似,修身修心修道,都不急不躁。

郭竹酒,劍仙郭稼的獨女,觀海境劍修,天資極好,當初若非被家族禁足在家,就該是她守第一關,對陣擅長藏拙的林君璧。只是她明明是出類拔萃的先天劍坯,拜了師父,卻是一心想要學拳,要學那種一出手就能天上打雷轟隆隆的絕世拳法。

左右問道:「裴錢,你知道你自創的這套劍術,缺點在什麼地方嗎?」

裴錢哭喪著臉,她哪裡想到大師伯會盯著自己的那套瘋魔劍法不放,就是鬧著玩嘞,真不值得拿出來說道啊。

缺點在哪裡?我這套劍術根本就沒優點啊。大師伯你要我咋個說嘛。我與人嗑嗑瓜子吹吹牛,到了劍氣長城都沒敢耍幾次,大師伯怎麼就當真了呢?

郭竹酒身體後仰,瞥了眼裴錢的後腦勺。個兒不高的大師姐,膽兒也真不大,見著了老大劍仙就發愣,見到了大師伯又不敢說話。就目前而言,自己作為師父的半個關門弟子,在膽子氣魄這一塊,是要多拿出一份擔當了,好歹要把大師姐那份補上。

左右沒有介意裴錢的畏畏縮縮,說道:「有沒有外人與你說過,你的劍術,意思太雜太亂,並且放得開,收不住?」

裴錢硬著頭皮輕聲道:「沒有的,大師伯,我這套劍法沒人說過好壞。」

說到這裡,裴錢嗓音越來越低,道:「就只有那個盪鞦韆的劍仙周姐姐,說了些我沒聽懂的話,一見面就送禮,我攔都攔不住。師父知道後,要我離開劍氣長城之前,一定要正兒八經感謝一次周劍仙,與周劍仙保證會學那一道劍意,只是不敢保證學得有多好,但是會用心去琢磨。」

左右對於女子劍仙周澄一脈將多種劍意凝聚為實質的那把纏繞金絲,並不上心,既然陳平安教過了裴錢該有的禮數,也就不再多說,只是說道:「你師父在我跟前,卻很是誇過你的這套劍術,還不止一次。說他弟子學生當中,『只說劍術,裴錢最似大師兄』。所以大師伯我一直很好奇。」

裴錢耷拉著腦袋,覺得自己愧對了師父的厚望,低聲道:「讓大師伯失望了。」

左右笑了起來,道:「意思太雜?收不住?也虧得沒人敢對你說那種混賬話,不然我這個當大師伯的,還真要替你說句公道話了。」

左右伸手指向遠處,示意道:「裴錢。」

裴錢抬頭,望向大師伯所指處。曹晴朗和郭竹酒也舉目凝視,只是看不真切。相對而言,郭竹酒要看得更多些,不只是境界比曹晴朗更高的緣故,更因為她是劍修。

有些時候,那先天劍修,確實有資格小覷天下練氣士。

若是在那劍修難得的浩然天下,如郭竹酒這般驚才絕艷的先天劍坯,在哪座宗門不是板上釘釘的祖師堂嫡傳,能夠讓一座宗門甘願耗費無數天材地寶、傾力栽培的棟樑之材?

唯獨連練氣士都不算的裴錢,卻比那劍修郭竹酒還要看得清晰,城頭之外的空中,天地之間,驟然出現一絲絲一縷縷的駁雜劍氣,憑空浮現,遊走不定,肆意扭轉,軌跡歪斜,毫無章法可言,甚至十之五六的劍氣都在相互打架。

左右為了照顧裴錢的眼力,便多此一舉地抬起一手,輕掐劍訣,遠處空中,絲絲縷縷的萬千劍氣被凝聚成一團,拳頭大小。

左右說道:「這麼個小東西,砸在元嬰境劍修身上,足夠讓其神魂俱滅。你那劍術,當下就該追求這種境界,不是意思太雜,而是還不夠雜,遠遠不夠。只要你劍氣足夠多,多到不講理,就夠了。尋常劍修,莫作此想,大師伯更不會如此指點,因人而異,我與你說此劍術,正好適宜。與人對敵分生死,又不是講理辯論,講什麼規矩?欲要人死,砸死他便是,劍氣夠多,對方想要出劍,也得看你的劍氣答不答應!」

左右雙指一切,將那劍氣凝聚而成的雪白光球一切為二,那條纖細長線之中,迸射出璀璨的光芒,最終宛如一聲春雷炸響,煙消雲散,罡風激蕩,聲勢極大,四周無數「無辜」的劍氣被攪爛,然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重新凝聚,運氣好,便可以被某些遠古劍仙的殘餘意志所牽引,再被溫養,生成類似劍仙周澄一脈的精粹劍意,好似重生,劍仙人死千百年,唯獨意思可重活。

左右緩緩說道:「這是你的劍氣登堂入室後,下一個階段,應該追求的境界,我就算有那萬斤氣力,能以一毫一厘之氣力殺人,便如此殺人。」

裴錢小心翼翼問道:「大師伯,我能不能不殺人?」

左右說道:「不可殺之人,即使你劍術再高,也不能向其出劍。可殺可不殺之人,隨你殺不殺。但是記住,該殺之人,不要不殺,不要因為你境界高了,就認定自己是在仗勢欺人,覺得是不是可以雲淡風輕,一笑置之便算了,絕非如此。在你身邊的弱者,在浩然天下他處,便是一等一的絕對強者,強者危害人間之大,遠勝常人,你以後走過了更多的江湖路,見多了山上人,自會明白。這些人自己撞到了你劍尖之上,你的道理夠對,劍術夠高,就別猶豫。」

裴錢欲言又止。

左右說道:「文聖一脈,只談劍術,當然不夠。心中道理,只是個我自心安,遠遠不夠,任你人間劍術最高,又算什麼?」

左右轉頭喊了一聲:「曹晴朗。」

曹晴朗立即心領神會,說道:「大師伯看似是在說劍術,實則與理相通。念頭與念頭的交織,要麼打架,四散而退,要麼就像大師伯最終的那團劍氣,相親相愛,大道相近者齊聚。這就像一個人根本學問的形成,治學一事,要與聖賢書和聖賢道理較勁,更要與本心較勁,要與世道和天地較勁,最終猶然能夠勝出之人,便是頂天立地,劍撐天地,為絕學續香火。」

左右十分欣慰,點頭道:「果然與我最像,所以我與你之間無須太多言語。能夠理解?」

曹晴朗笑著點頭。

左右轉頭問裴錢道:「聽了大師伯如此說,是不是對其他的那些劍理,便要少聽幾分了?」

裴錢想起了師父的教誨,以誠待人,便壯起膽子說道:「醋味歸醋味,學劍歸學劍,根本不打架的。」

左右點頭道:「很好,應當如此,師出同門,自然是緣分,卻不是要你們全然變作一人,一種心思,甚至不是要求學生個個像先生,弟子個個如師父,大規矩守住了,此外言行皆自由。」

左右轉頭望向那個郭竹酒,心最大的,大概就是這個小姑娘了,這會兒他們的對話,她聽也聽了,應該也都記住了,只不過郭竹酒更多心思與視線,都飄到了她師父那邊,正豎起耳朵,打算偷聽師父與老大劍仙的對話,雖然自然是完全聽不見,但是不妨礙她繼續偷聽。

察覺到大師伯的視線,郭竹酒立即坐好,擺出嚴陣以待的姿勢,道:「大師伯每個字都重達萬鈞,我要好好接招了。」

裴錢哀嘆不已,這個小姑娘真是目無尊長、無法無天啊。

左右說道:「郭竹酒,知不知道學了拳,認了陳平安做師父,入了浩然天下的落魄山譜牒,意味著什麼?」

郭竹酒大聲道:「大師伯!不曉得!」理直氣壯。

左右覺得其實也挺像當年的自己,很好嘛。

只是這一刻,換了身份,身臨其境,左右才發現當年先生應該沒少為自己頭疼。算了,讓陳平安自己頭疼去。

可小姑娘喊了自己大師伯,總不能讓她白喊,左右轉頭望向崔東山。

崔東山屁顛屁顛跑向城頭,問道:「大師伯,有何教誨?」

左右說道:「替你先生,隨便取出幾件法寶,贈送給郭竹酒,別太差了。」

郭竹酒悄悄轉身,一手伸出兩根手指,一手伸出三根手指,至於是二選一,還是加在一起算五件禮物,天曉得她是怎麼想的,又為何會如此想。

崔東山手腕翻轉,是一串寶光流轉、五彩絢爛的多寶串,天下法寶第一流,拋給郭竹酒。

郭竹酒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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