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別有洞天

一行三人正在趕夜路,山澗流水潺潺,空靈悅耳。

一個高瘦老道人,目露精光,身著一件絲絹質地寬大道袍,道袍形制較老,相對煩瑣,依舊留有暗擺十二幅,應一年十二月,各有精綉圖案。

老道人背負桃木劍,腰系一串銅製鈴鐺,走在月色中,一身的仙風道骨。

一個竹杖芒鞋的俊俏公子哥,身穿白衣,懸佩一把金鞘短刀。

一個邋裡邋遢的漢子,背著行囊,好似年輕人的隨從。

三人突然停步,遠處溪水畔,依稀可見有人背對著他們正坐在石崖上,好像借著月色翻看著什麼。

漢子瞥了眼老道人腰間的鈴鐺,並無動靜。三人便略微鬆了口氣。

此鈴是一件頗有根腳的珍稀靈器,屬於寶塔鈴,本是懸掛於大源王朝一座古老寺廟的檐下法器。後來大源皇帝為了增加崇玄署宮觀的規模,拆毀了古寺數座大殿,在此期間,這件寶塔鈴流落民間,幾經轉手後銷聲匿跡。無意之間,才被現任主人在深山洞窟的一具白骨身上偶然尋見,一起得手的,還有一條大蟒的真身屍骸,老道人賺了足足兩百枚雪花錢,寶塔鈴則留在了身邊。不是愁賣不出高價,而是捨不得,真正的好東西,從來有價無市。

此鈴亦被收藏鈴鐺無數的心聲齋主人余遠親筆記錄在那本《無聲集》上,只不過在圖錄冊子上這件寶塔鈴名次較為靠後。可只要是被那本冊子記錄的鈴鐺,從來不愁沒有買家。

有了此鈴,修士跋山涉水,便無須諸多必備符籙,例如破障符、觀煞符、凈心符等,一兩次入山下水還不明顯,可積少成多,那些符籙就會是很大一筆開銷。再者,鈴鐺在手,什麼時候都能賣,任何一座渡口的仙家鋪子都願意一擲千金,當然最好是直接找到心聲齋,當面賣給最識貨的元嬰修士余遠。

佛家之鈴,有驚覺、歡喜、說法三義。這當然是玄乎的說法,對於修士而言,寶塔鈴最重要的功效,還是與「驚覺」二字勉強沾邊的一個用處,那就是每當有妖物鬼祟靠近,鈴鐺便會自行響起,污穢煞氣越重,妖鬼修為越高,鈴聲越急促震天,龍門境之下的精怪鬼魅,都無法阻擋這串鈴鐺的示警。除此之外,寶塔鈴還有破障之用,遇到許多類似讓人鬼打牆的山水迷障,有鈴護身,修士可以明目靜心,不受蒙蔽。

年輕公子哥以心聲跟兩個朋友交流:「咱們三人皆擅長近身廝殺,還缺一個擁有攻伐術寶的人,不如碰碰運氣?」

高瘦老道人覺得可行。

身上那件做做樣子的道袍也好,身後背負的桃木劍也罷,都是障眼法。他其實是一個在地方小道觀待過十多年的山澤野修,這輩子最大的遺憾,不是沒能在那座破爛道觀學到什麼道門術法,而是沒能通過道觀跟朝廷買到一份道士譜牒。本來按資排輩,怎麼都該輪到他花錢買譜牒身份了,不承想師父臨了竟然將名額偷偷賣給了一個權貴人家的紈絝子弟,說讓他再等個三年,到最後就是三年復三年。觀主師父又一次失約後,說下次一定輪到他,不承想觀主卻死了,還將觀主位置傳給了一個家境殷實的師弟。老道人憤然離開道觀後,便走上了散修之路,還偷偷拿走了鎮觀之寶—— 一本歷代觀主小心珍藏卻誰都悟不出半點長生之法的秘籍。

那漢子卻覺得不妥,天曉得那個傢伙是什麼來路,臨時拼湊搭夥,隊伍中多出一個莫名其妙的傢伙,很容易是個禍害。

年輕人笑道:「走一步看一步,成了最好,不成也無損失。再說了,事後分賬,我們三對一,說不定還可以額外多出一筆錢財,對也不對?」

高瘦老道人撫須而笑。

漢子這才點頭答應下來。

年輕公子哥笑道:「容我試探一二,孫道長和黃大哥先留步。」

年輕人獨自前行,走出數步後,石崖那邊背對三人的黑袍人依舊沒有動靜。

當年輕人稍稍加重腳步幾分,又走出十數步,那黑袍人才猛然轉頭,站起身,死死盯住這個彷彿豪閥公孫的年輕人。

年輕人停下腳步,微笑道:「在下秦巨源,嘉佑國人氏。我身後這兩個結伴好友,其中孫道長的修行之地,是那東海嬰兒山的雷神宅,傳道之人是那雷神宅仙師之一、老神仙靖明真人!可惜孫道長如今還是記名弟子,未曾入得祖師堂譜牒。孫道長慕遠遊,一路東行,斬妖除魔,積攢了數樁大功德。一次共同殺妖之後,與我們成了投緣好友,相視莫逆,此次聽聞北亭國山中有上古洞府現世,便想要一起來看看有無應得機緣。」

溪畔石崖那邊,是一個黑袍老者,雙手藏袖中,絲絲縷縷的漣漪流溢出袖,顯然對三個山中偶遇的不速之客,充滿了戒備之心。

黑袍老者眯眼問道:「嬰兒山雷神宅?巧了,我剛好聽說過,傳聞嬰兒山的獨門雷符,策役雷電,呼風喚雨,威力巨大。不但如此,我手邊就有一張雷神宅秘法符籙。」

老者從袖中拈出一張雷電交織的雷符,高高舉起,冷笑道:「不知這個孫道長,可認得這到底是日煞鎮鬼符,還是驅瘟伐廟符?」

年輕公子哥負手而立,一手攤掌,一手握拳,示意身後兩人見機行事。等到他按住刀柄,那就意味著可以提前黑吃黑了。

不過這是最壞的結果。若是對方那張符籙品秩太好,讓人忌憚,暫時應該就是擦肩而過的光景。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但其實雙方已經結下了梁子,一有好的機會,就會斬草除根。

山上的譜牒仙師,自然無須如此。

這個年輕刀客,是家道中落的豪閥子弟,卻不在什麼嘉佑國,秦巨源也是化名,真正的秦巨源,是嘉佑國一個讓他吃足苦頭的同齡人。他的真名叫狄元封,刀法是一個出身邊關將種的家族供奉傾心傳授,佩刀更是一把祖傳的仙家重器。他行走江湖沒幾年,如今還算不得真正的野修,但是山下野修的城府心機,他已經領教過兩次。一次認識了那個模樣粗鄙的「黃大哥」,一次化敵為友,與「孫道長」結盟。

高瘦老道人向前幾步,隨便一瞥那黑袍修士手中符籙,微笑道:「道友無須如此試探,手中所持符籙,雖是雷符無疑,卻絕對不是我們雷神宅秘傳日煞、伐廟兩符,我嬰兒山的雷符,妙在一口古井,天地感應,孕育出雷池電漿,以此淬鍊出來的神霄筆,符光精粹,並且會略帶一絲赤紅之色,是別處任何符籙山頭都不可能有的。何況雷神宅五大祖師堂符籙,還有一個不傳之秘,道友顯然過山而未能登山,實為遺憾,以後若是有機會,可以與貧道一起返回嬰兒山,到時候便知其中玄機。」

黑袍老人點了點頭,將那張雷符收入袖中,向嬰兒山雷神宅的譜牒仙師打了個稽首:「見過孫道長。」

年輕公子哥鬆了口氣。

他娘的這些個山澤野修,一個比一個油滑精明,真是難伺候。

高瘦老道人當然不是什麼雷神宅道士,那可是有兩個元嬰老祖坐鎮的大山頭,是大瀆入海處名列前茅的道門。他姓孫的,哪有這種好命,成為那嬰兒山五大真人之一的高徒。靖明真人雖是雷神宅座椅排在最後的一個金丹地仙,比不得其餘四位雷法通天,但對於山下而言,依舊是高不可攀的道門老神仙。所幸姓孫的既然敢打著幌子行走山下,對於雷神宅符籙還是有所了解的。

但如果對方真拿出了一張雷神宅祖師堂秘傳符籙,估計姓孫的就要乾瞪眼了。因為孫道人只是道聽途說,雷神宅五大符籙大有講究,可到底是什麼,他根本沒資格知道。好在對方哪怕刨根問底,孫道人都無須回答半句,畢竟如果真的身為譜牒仙師,「自家祖師堂」的內幕,豈可隨便泄露天機。所以說孫道人的這番應對言語,合情合理,設身處地,年輕公子哥自己都要消去大半疑慮。

就在此時,那黑袍老人突然又沒頭沒腦說了一句話:「神將鐵索鎮山鳴。」

孫道人哈哈笑道:「五雷法令出絳宮!」

黑袍老人明顯鬆了口氣,再次打了個稽首:「是我失禮了,在此與孫道長賠罪。」

黑袍老人顯然對年輕人和邋遢漢子,都不太上心。

狄元封滿是腹誹,果然一個雷神宅譜牒仙師的金字招牌,走到哪裡都好使,遊歷途中,幾次在那地方藩屬小國和三流山頭,狄元封兩人都跟著沾光,被奉為座上賓。

黑袍老人似乎是想要走下石崖,以禮相待三人,但他走到一半,突然又問道:「孫道長為何下山歷練,都不穿雷神宅的制式道袍?」

狄元封火冒三丈,有完沒完?!差點就要忍不住伸手按住刀柄了。

這麼個處處小心謹慎的老東西,說不得結盟一事還真有不少變數,至少也不至於讓他們三人輕輕鬆鬆打殺了。

孫道人撫須而笑,搖頭說道:「穿了山上道袍,招搖過市,只會讓貧道疲於應酬,難不成歷練是在杯觥交錯的筵席上?」

黑袍老人微微一笑,終於捨得走下石崖,感慨道:「孫道長不愧是嬰兒山得道高人,這份遠離人間富貴的清涼心,確實令人佩服。想必此次返回雷神宅祖山,定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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