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世事如棋局局新

胡新豐在走出眾人視野後就立即開始大步飛奔,結果看到了那個斗笠青衫客。他見著這個廢物就惱火,總覺得今天如此晦氣全拜此人所賜,如果不是他要死不死地在行亭裡邊打譜,與姓隋的磨磨蹭蹭下了一局棋,那麼早一點動身離開行亭,或是再晚一點動身,說不定都不是今天這麼個局面,他不但與隋家關係依舊融洽,說不定還可以順便攀附上那個高高在上的曹賦。結果如今惹惱了隋新雨不說,連與曹賦交好混個臉熟的機會都沒了,說不定那個長得連他都不敢動歪念頭的娘兒們再跟那久別勝新婚的半個夫君吹一吹枕頭風,他都怕自己哪天莫名其妙就家破人亡了!這一來一去,是多大的損失?一想到這些,胡新豐就一腳橫掃過去,鞭腿擊中那文弱書生的腦袋,打得後者墜入山道之外的密林,瞬間沒了身影。胡新豐的心情順暢了許多,狠狠吐出一口夾雜血絲的唾沫。先前被楊元雙拳捶在胸口,看著瘮人,其實受傷不重。

胡新豐走出半里路後,驀然瞪大眼睛:怎的前邊又是那個手持行山杖的年輕書生?老子這是白天見鬼了不成?他小心翼翼撿起一塊石子,輕輕丟過去,剛好砸中那人後腦勺。那人伸手捂住腦袋,轉頭一臉氣急敗壞的神色,怒罵道:「有完沒完?」

胡新豐想笑,突然又不敢笑了。他心弦緊繃,就要掠出這條突然讓他覺得陰氣森森的茶馬古道。只是那人竟然直接向他蹣跚走來,這詭譎一幕,讓他一時間動彈不得。

那人扶了扶斗笠,笑呵呵問道:「怎麼,有大路都不走?真不怕鬼打牆?」

胡新豐咽了口唾沫,點頭道:「走大路,要走大路的。」

兩人一起緩緩而行。

胡新豐掂量了一番,發現那人似乎腳步不穩,臉色微白,額頭還有汗水滲出,猶豫一番後,迅速氣沉丹田,迅猛一拳砸中那人一側太陽穴。

砰然一聲,那人又飛出了茶馬古道。

胡新豐用手掌揉了揉拳頭,生疼。這下子,那人應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只是又走出一里路後,那個青衫客仍出現在視線中。

這下子胡新豐汗流浹背,卻又偏偏背脊生寒了。所幸那人依舊是走向自己,然後帶著他一起並肩而行,緩緩走下山。

胡新豐一直汗如雨下,背後突然傳來一陣馬蹄聲,他便猛然後撤,高聲喊道:「隋老哥、曹公子,此人是楊元的同夥!」

那一騎騎只是擦肩而過,都無人轉頭看他。

胡新豐如遭雷擊,陳平安微笑道:「這就有些尷尬了。」但是他突然皺緊眉頭,因為騎隊當中,那冪籬女子以心湖漣漪焦急道:「陳公子救我!」

陳平安置若罔聞,放慢腳步。他一慢,胡新豐就跟著慢下來。

但是女子偏不死心,竟是失心瘋一般,剎那之間撥轉馬頭,與其餘人背道而馳,直奔那一襲青衫斗笠。

饒是陳平安都有些目瞪口呆:見過不要臉的,但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冪籬女子縱身下馬,飄落在他身邊,躲在他和書箱之後,輕聲道:「陳公子,我知道你是修道之人,救救我。」

陳平安轉過頭,問道:「我是你爹還是你爺爺啊?」

女子猛然間摘了斗笠,露出她的容顏,凄苦道:「只要你能救我,便是我隋景澄的恩人,讓我以身相許都……」

不承想陳平安一巴掌就將她打得原地幾個翻轉,然後摔倒在地,直接將坐在地上的她給打蒙了。

陳平安說道:「我忍你們這一大家子很久了。」但是下一刻,他便嘆息一聲,手中憑空多出一把玉竹摺扇,微笑道,「唐突佳人,唐突佳人了。」

其餘人等撥轉馬頭,緩緩去往隋景澄處。

曹賦一臉錯愕道:「隋伯伯,景澄這是做什麼?」

隋新雨一張老臉掛不住了,心中惱火萬分,仍竭力語氣平穩,笑道:「景澄自幼不愛出門,興許是今日見到了太多駭人場面,有些魔怔了。曹賦,回頭你多寬慰寬慰她。」

曹賦點點頭,微笑道:「隋伯伯放心吧,景澄受到了驚嚇,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隋文法最是驚訝,呢喃道:「姑姑雖然不太出門,可往常不會這樣啊。家中許多變故,我爹娘都要驚慌失措,就數姑姑最沉穩了。聽爹說好些官場難題都是姑姑幫著出謀劃策,有條不紊,極有章法的。」

曹賦以心湖漣漪與蕭叔夜道:「瞧出深淺沒有?」

蕭叔夜猶豫了一下,以心聲回答道:「不容小覷,最好別結死仇。如今大篆王朝處處暗流涌動,像我們不就離開了山門轄境?天曉得有哪些大小王八爬出了深潭,比如對方如果是一位金鱗宮的譜牒仙師,就會連累你師父與金鱗宮糾纏不清。」

曹賦說道:「除非他要硬搶隋景澄,不然都好說。」

蕭叔夜點頭道:「如此最好。看那人樣子,不像是個喜歡摻和山下事的,不然先前就不會自己離開行亭。」

曹賦苦笑道:「就怕咱們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傢伙是彈弓在下,其實一開始就是奔著你我而來。」

蕭叔夜笑道:「真是如此,還能如何,打一場便是。隋景澄是你師父勢在必得之人,身上懷有一份大機緣。既然她比我們搶先發現端倪,你就別猶豫。大道之上,機緣錯過一次,這輩子都別想再抓住了。歸根結底,主人還是為你好,而你與隋景澄本就藕斷絲連,更是你率先發現了她身上那件法袍的珍貴,所以這樁天大福緣,就該是你撈到手一半的。」他瞥了眼那位深藏不露的青衫書生,「若是一位純粹武夫,只要不是在王鈍和我之前那八人的嫡傳弟子,就都好說。如果是一位修道之人,不是主人說的所謀甚大的金鱗宮修士,也好說。方才我提醒你要小心,其實是防止出現意外,其實無須太過忌憚,如今的高人,絕大多數都跑去了大篆京城。」

曹賦點頭道:「走一步看一步,確定了身份,先不著急殺掉。那隋景澄似乎對我們起了疑心,奇了怪哉,這娘兒們是如何看出來的?」

蕭叔夜笑道:「你這未過門的媳婦到底是半個修道之人了,心性和直覺常人肯定比不得。我們這趟謀劃還是粗淺了些,過於巧合,難免會讓她疑神疑鬼。當然也可能是她故意詐你,你還是要隱忍些。不言不語心計多,這種既心思縝密又捨得臉皮敢去豪賭一場的女子,不愧是天生的修道坯子,與你確實是良配,以後成了神仙眷侶,肯定對你和山門都助力極大。容我多一句嘴,主人只是要她身上的法袍和金釵,人,還是歸你的。」

曹賦無奈道:「師父對我已經比對親生兒子都要好了,我心裡有數。」

蕭叔夜笑了笑,有些話就不講了,傷感情。主人為何對你這麼好,你就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主人好歹是一位金丹女修,若非你如今修為還低,尚未躋身觀海境,距離龍門境更是遙遙無期,不然你們師徒早就是山上道侶了。所以說,那隋景澄真要成了你的女人,到了山上,有的是罪受。說不定得到竹衣素紗法袍和那三支金釵後,就要你親手打磨出一副紅粉骷髏了。蕭叔夜相信真到了那一天,曹賦會毫不猶豫做出正確的選擇。

大道無情,長生路上,除了大道契約所在的神仙道侶,女子如鞋履,任你有傾國傾城之姿,隨時隨地可換可丟。

一騎騎緩緩前行,似乎都怕驚嚇到了那個重新戴好冪籬的女子。

隋景澄站起身,再次站在陳平安身後,輕聲道:「陳公子,我知道你是真正的山上神仙,而且對我和隋家分明絕無惡意,只是先前失望,懶得計較而已。可曹賦此人用心叵測,才會故意設下圈套等我,只要你今天救了我,我一定給你做牛做馬!便是端茶送水、背箱挑擔的丫鬟事,我都甘之如飴!」

陳平安輕搖摺扇:「少說混話,江湖好漢,行俠仗義,不求回報,什麼以身相許做牛做馬的客套話,少講,小心弄巧成拙。對了,你覺得那個胡新豐胡大俠該不該死?」

隋景澄思量一番,字斟句酌,興許是以為這位年輕仙師在考驗自己心智。她小心答道:「只是膽怯無勇,未曾殺人,罪不至死。」

陳平安笑著點頭:「這可是你說的,不反悔?」

隋景澄重重點頭。

陳平安合攏摺扇,輕輕敲打肩膀,身體微微後仰,轉頭笑道:「胡大俠,你可以消失了。」

胡新豐慌不擇路,一個縱身飛躍,直接離開茶馬古道,一路飛奔下山,很有披荊斬棘的氣概,眨眼工夫就沒了蹤跡。

雙方相距不過十餘步,隋新雨嘆了口氣:「傻丫頭,別胡鬧,趕緊回來。曹賦對你難道還不夠痴心?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是恩將仇報的蠢事?!」說到後來,這位棋力冠絕一國的老侍郎滿臉怒容,「隋氏家風世代純正,豈可如此作為!哪怕你不願潦草嫁給曹賦,一時間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的姻緣,但是爹也好,為了你專程趕回傷心地的曹賦也罷,都是講理之人,難道你就非要如此冒冒失失,讓爹難堪,讓我們隋氏門第蒙羞嗎?!」

隋文法和隋文怡都嚇得臉色慘白,他們從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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