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鬥法

大隋毗鄰京城的旒州州城內,剛剛搬來沒多久的蔡家府邸,來了一位「輩分極高」的貴客。正是在山崖書院,憑藉咫尺物裡邊諸多法寶,為自己贏得一個「蔡家老祖宗」敞亮綽號的崔東山。

深更半夜的,白衣少年崔東山使勁捶打蔡家府門,震天響,大聲嚷嚷道:「小蔡兒小蔡兒,快來開門!」

眉心一粒紅痣的崔東山,身後還跟著個矮小精悍的漢子,漢子身邊還有頭黃牛。

蔡家那位曾經在山崖書院附近駐紮的大隋供奉老神仙,臉色鐵青地走出密室,在院子里一掠起身,落在自家大門外的街道上:「姓崔的,你來幹什麼?!」

當年在那座被大隋京城百姓習慣性稱為小東山的東華山上空,崔東山和蔡京神有過一場蕩氣迴腸的神仙交手。

崔東山一戰成名,像是給京城百姓無償辦了一場煙花爆竹盛宴。那一夜不知道有多少京城人抬頭望向書院東華山那邊,看得不亦樂乎。

因為有一位元嬰境地仙的老祖宗擔任定海神針,原本在京城威風八面的蔡家,很快就搬出了京城,只留下一個在京城為官的家族子弟,守著那麼大一棟規格不輸王侯的宅子。

崔東山哈哈笑道:「京神啊,這麼客氣,還親自出門迎接?走走走,趕緊去咱們家裡坐坐,進城比較晚了,又有夜禁,餓壞了我,你趕緊讓人做頓宵夜,咱們爺孫好好聊聊。」

蔡京神黑著臉道:「這裡不歡迎你。」

崔東山突然伸手指向蔡京神,跳腳罵道:「不認祖宗的龜孫,給臉不要臉對吧?來來來,咱們再打一場,這次你要是撐得過我五十件法寶,換我喊你祖宗,要是撐不過,你明兒大白天就開始騎馬遊街,喊自己是我崔東山的乖孫子一千遍!」

蔡京神咬牙切齒道:「士可殺不可辱,要麼你今夜打死我,否則休想踏足我蔡家半步!」

崔東山一閃而逝,使了縮地成寸的術法神通,看似稀鬆平常,實則迥異於尋常道家脈絡,崔東山又一閃而返,回到原地:「咋說?你要不要自己抹脖子自刎?你這個當孫子的不孝順,我這個當祖宗的卻不能不認你,所以我可以借你幾件鋒利的法寶,省得你說沒有稱手的兵器自盡……」

崔東山絮絮叨叨個沒完。

身材魁梧的老人氣得丹田氣機翻江倒海,氣勢暴漲。

崔東山突然收斂笑意,眯起眼,陰惻惻道:「小王八蛋,你大概是覺得東華山一戰,是老祖宗佔據了書院的天時地利,所以輸得比較冤枉,對吧?」

蔡京神心湖激蕩不已,就在生死大戰一觸即發之際,他驚駭地發現崔東山那雙眼眸中,瞳孔竟是豎立的,而且散發出一種刺眼的金色光彩。

蔡京神如同被一條興風作浪的遠古蛟龍盯上了,如芒在背。

蔡京神迅速收斂氣勢,伸出一隻手掌,沉聲道:「請!」

躲在那邊門縫裡看人的門房老人,從最早的睡眼惺忪,到手腳冰涼,再到這會兒的如喪考妣,顫顫巍巍開了門。

崔東山大搖大擺率先跨過門檻,蔡京神緊隨其後。魏羨和那頭黃牛也先後走入蔡家府邸。

門房關上門後,心中哀嘆不已。好不容易躲過了這個瘟神,老祖宗在州城這邊狠狠露了一手,幫著刺史大人擺平了一隻狡猾的作祟河妖,才在地方上重新樹立起蔡家威嚴,可這才過幾天清凈安穩日子,這個瘟神又來了,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只希望接下來和氣生財,莫要再折騰了。

崔東山念叨著要一份宵夜,必須拿出誠意來,蔡京神忍了;崔東山又給那姓魏的純粹武夫要了一壇州城最貴的美酒,忍;連那頭小小龍門境的黃牛妖物,都要在蔡家來一棟獨門獨院的宅子,蔡京神不能忍……也忍了。

蔡京神伸手驅散兩個滿眼好奇的府上婢女,再無旁人在場,開口問道:「你到底要做什麼?乾脆些!」

崔東山一隻腳踩在椅子上,一手持酒壺,一手下筷如飛,佳肴與美酒兩不耽誤,狼吞虎咽,含糊道:「你在大隋京城好歹當了百餘年的地頭蛇,與我說說看,如今謀劃那樁刺殺案的蠢貨,其幕後主使是哪些貨色,驃騎將軍唐庄山、兵部右侍郎陶鷲、龍牛將軍苗韌這幾個,不用你說,我是知道的,但是你我心知肚明,這些傢伙,還不是你們大隋廟堂和山上真正謀劃此事的幕後大佬。你知道幾個就說幾個,說說看。」

蔡京神眼皮子微顫。

崔東山丟掉一塊極其美味的秘制醬鴨腿,舔了舔手指頭,斜眼瞥著蔡京神,微笑道:「我允許你每說一個牽連此事的幕後人,再說一個與此事全然沒有關係的人的名字,可以是結怨已久的山上死對頭,也可以是隨隨便便被你看不順眼而已的高氏宗親。」

崔東山打了個飽嗝:「在我吃完這頓宵夜之前,都有效,吃完後,你們蔡家就沒這個機會了。可能你還不太清楚,你留在京城的那個高氏子孫,嗯,就是在國子監當差的蔡家讀書種子,也是馬前卒之一。讀書人嘛,不願眼睜睜看著大隋沉淪,向蠻子大驪低頭俯首,可以理解,高氏養士數百年,不惜一死以報國,我更是欣賞,只是理解和欣賞當不了飯吃,所以呢,蔡京神,你看著辦。」

崔東山繼續大吃大喝。

蔡京神沉聲問道:「我要先知道一件事,蔡豐是否真的深陷其中?!」

崔東山譏笑道:「蔡豐的文人風骨和遠大志向,需要我來廢話?真把老子當你蔡家老祖宗了?」

蔡京神滿臉痛苦之色。

別看他是一位足可傲視王侯的元嬰境地仙,是大隋屈指可數的仙家大供奉。可是蔭庇家族,是人之常情的祖輩本分事,逝者先祖只能依靠玄之又玄的陰德,蔡京神這些修行有道之人,當然會拿捏好尺寸火候,既不妨礙自身修行,又要鼎力扶持那些有機會反哺家族的好苗子,至於那些子孫後裔,或是走文武仕途,或是走上修行路,光大門楣,光宗耀祖,更是職責所在。

這百餘年間,蔡家就只出了一個高不成低不就的練氣士,即便不缺蔡京神的指點迷津,以及大把的神仙錢,如今仍是止步於洞府境,而且前途有限。所以蔡京神更多還是寄希望於那個榜眼郎蔡豐,甚至連蔡豐之後五六十年內的官場升遷,死後獲贈皇帝賜下的文貞之流的美謚,繼而陰神顯靈在某地,隨之大隋朝廷順勢敕封為某座郡縣城隍神祇,再大致有百餘年光陰的經營,一步步擢升為本州城隍,這些事情,蔡京神都已經準備妥當,只要蔡豐按部就班,就能走到一州城隍爺的神祇高位,這也是一位元嬰境地仙的人力之竭盡了,再往後,就只能靠蔡豐自己去爭取更多的大道機緣。

風水輪流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凡夫俗子很難把握,可能一次錯過就是一輩子再無機會,可是練氣士不同,只要活得足夠長久,風水總有流入自家的一天,到時候就可以用仙家秘法盡量截留在自家門內,不斷積累家底,與世俗人積攢金銀錢財如出一轍,就會有一個又一個的香火小人誕生。

蔡京神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個蔡豐,大好的前程不要,竟然腦子進水了,要背著自己和整個家族,摻和這麼一樁謀劃。

崔東山隨手放下了那雙筷子,低下頭,將兩根筷子擺放得整整齊齊,抬起頭,笑道:「看來你篤定我不會在這裡大開殺戒?」

崔東山拍掌而笑,緩緩起身:「你賭對了。我確實不會由著性子一通濫殺,畢竟我還要返回山崖書院。罷了,兒孫自有兒孫福,我這個當老祖宗的,就只能幫你們到這裡了。」

蔡京神卻伸手示意崔東山坐回位子,問道:「你怎麼證明自己說話管用,在大隋朝野管用,在大驪廟堂一樣管用?」

崔東山慵懶地靠著椅子,伸手抓著自己的髮髻玩,輕輕扭轉:「不好證明。」

蔡京神只得退一步,猶豫片刻,沉聲道:「那你如何將蔡豐摘出來,而且必須是不留後患,不會影響到他以後仕途的那種?我必須要提醒一點,不可以讓蔡豐臨陣倒戈、賣友求榮,這會阻礙蔡豐死後封為神祇的道路,蔡豐未來百年千年,都要跟大隋國祚、文運和風水息息相關,做了這等噁心事,生前尊榮不難,死後卻會被大隋香火排斥。」

崔東山微笑道:「山人自有妙計。放心,我保證蔡豐生前官至六部尚書,禮部除外,這個位置太重要,老子不是大驪皇帝;至於死後,百年內做到一個大州的城隍閣老爺,高氏弋陽的龍興之地除外,如何?」

蔡京神試探性問道:「那我蔡家的抉擇和聲譽?」

崔東山笑道:「到時候我讓你和蔡家配合兩出苦肉計,誰都要朝你蔡京神豎起大拇指,以後史書,肯定都是美言。」

蔡京神欲言又止。

崔東山嗤笑道:「你我之間,簽訂地仙之流的山水盟約?蔡京神,我勸你別多此一舉。」

蔡京神想起那雙豎立的金色瞳孔,心中悚然,雖然自己與蔡家任人宰割,心裡憋屈,可比起那個無法承受的後果,因為蔡豐一人而將整個家族拽入萬丈深淵,甚至會連累他這位老祖宗的修行,當下這點愁悶,並非難以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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