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水落石出

獅子園外牆異象橫生後,柳伯奇率先掠到一座涼亭頂上,輕輕點頭,破天荒地有些讚賞神色。

在倒懸山師刀房那邊修行,見到奇人異事的機會,比在浩然天下任何一洲之地都要多。柳伯奇又是被那位倒懸山大天君寄予厚望的天之驕子,而且經常跟隨師門前輩出海捕捉布雨歸來的疲憊老蛟,她的眼光,自然很高。

朱斂站在美人靠欄杆那邊,裴錢站在欄杆上,好奇地問道:「是我師父嗎?」

朱斂笑道:「少爺會使用符籙,大泉邊境山頭一役,我是親眼見過的。三張鐵騎繞城符,結陣成為一套三才兵符,威力巨大,硬生生困住了那隻埋河大妖。不承想少爺還能自己畫符,造詣不低,氣魄不小……」

裴錢沒好氣道:「我師父什麼不會?有什麼好奇怪的!」

朱斂調侃道:「那你剛才眼珠子瞪得跟簸箕似的,偷偷笑得張開一張血盆大口做甚?」

裴錢板起臉,不跟老廚子瞎扯,揚起腦袋,瞥了眼頭頂屋檐,再看看欄杆外邊的地面,深吸一口氣,使勁一蹦,高高跳起,雙手抓住屋檐,想要一個翻身滾上屋頂,結果卻拽著瓦片一起向下墜。朱斂剛想伸手拎住這個冒失鬼的後衣領,將她扯迴廊道,卻突然改變了主意,任由裴錢摔向院子。裴錢在墜落過程中,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是憑藉本能,體內一股火龍之氣洶湧流轉,瞬間蜷縮出與朱斂撐起拳架時有幾分神似的猿猴之形,然後在離地一丈高的時候,手腳驀然舒展,如一隻小野貓輕靈落地。

朱斂趴在欄杆那邊,嘖嘖道:「這位女俠還會飛檐走壁,輕功了得啊。」

裴錢一屁股坐在地上,嚇得臉色雪白。回過神後,對著看人挑擔不吃力的朱斂破口大罵道:「老廚子,你幹嗎不救我?!我要是摔個半死,缺胳膊少腿的,師父嫌棄我怎麼辦?我走路本就慢,總會拖慢師父,本來就是個拖油瓶,到時候師父一個不高興,直接就不要我了……」

裴錢一想到那副悲慘場景,不由得號啕大哭。號得朱斂耳根子不清凈,號得就連婢女趙芽都趕緊跑到了屋外。趙芽方才一直陪著小姐說悄悄話,此刻看到了坐在地上的裴錢,滿臉疑惑,不知這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怎麼就坐在院子里了。

朱斂故作驚慌:「快上樓,有妖怪!」

裴錢停下哀號,飛快起身,噔噔噔跑上綉樓台階,沖入門未閂的閨閣內,轉身關緊門,提起那根行山杖,一鼓作氣跑到朱斂身邊,四處張望,一邊抹眼淚一邊伸手拍了拍額頭上的黃紙符籙,問道:「哪裡哪裡?」

朱斂忍住笑,隨口胡謅道:「算你運氣好,好像那妖物見綉樓強攻不下,走了。」

裴錢狠狠抹了把滿臉的淚水和汗水,實在是太過害怕,從頭到尾就沒怎麼留心朱斂的促狹神色,仍是使勁睜大眼睛,仔細尋找妖物的蹤跡。她一本正經道:「朱斂,如果下次妖怪再來綉樓,你可一定要保護好柳小姐和芽兒姐姐啊,不然師父回來一看,她們倆給妖怪抓走了,就算師父嘴上不罵我,心裡邊肯定會生我的氣。」

趙芽轉過頭,掩嘴偷笑。

朱斂笑道:「不擔心擔心自己的安危?」

裴錢又掏出一張符籙,貼在自己腦門上,攥緊手中行山杖:「師父要我保護好自己,我就一定要做到!」

朱斂一手握拳負後,一手貼在身前腹部,無形中盡顯宗師風範,微笑道:「放心吧,你師父也說了,要我保護好你。」

藏書樓上。

獨孤公子笑道:「那隻鬼鬼祟祟的妖物,恐怕要被關門打狗了。」

蒙瓏問道:「當真困得住整座獅子園?」

獨孤公子解釋道:「未必經得起那隻妖物幾次衝撞,可是只要他以真身現世,就是那女冠出刀斬殺的時候。」

蒙瓏又問:「可如果妖物打定主意躲著不出來呢?」

獨孤公子指了指獅子園邊緣地帶的靈氣異象,凡夫俗子身在獅子園內,未必看得出什麼,但落在行家眼中,就可見一條如溪澗流淌、環山而轉的金光。獨孤公子道:「這一手不知名的符籙結陣,靈氣化液,妙處不止『圈禁』二字,如果不出意外,還會牽扯到此地的山根水脈,加上如今土地已經脫困,搜尋妖物藏匿之處,就更加簡單了。再者,既然這位年輕仙師能夠畫出這麼大的一套符陣,接下來在獅子園內,不斷圈圈畫畫,將一些藏風聚水的中樞地點都給畫上符,妖物就算不被活活悶死,也會被噁心死,如人置身沸水中,很不好受。」

蒙瓏不以為然道:「畫了那麼多張符籙,才折騰出這些動靜,算不得厲害。公子的師父,隨手一張符籙就可以氣降紫煙,纏繞一座有數十萬百姓的城池,不然就是手抓黑雲化螣蛇,直接將一隻金丹境大妖鎮壓打殺……」

獨孤公子無奈道:「我在說那個年輕人的好,你在說我師父的厲害,兩者又不相干。你啊,別總是瞧不起公子之外的練氣士和純粹武夫。」

蒙瓏直截了當道:「我就是見不得別人能跟公子比較。若那姓陳的年輕人是個女子,就算是一位劍仙,公子看奴婢會不會嫉妒?」

獨孤公子笑問道:「那如果既是年紀輕輕的女子劍仙,又長得比你好看呢?」

蒙瓏趴在欄杆上:「那奴婢可要嫉妒得想要殺人了。」

獨孤公子微笑道:「鼠肚雞腸,欲多心窄,要引以為戒啊。」

蒙瓏望向遠方,輕聲道:「我們劍修,本就是走了條最險峻的羊腸小道,飛劍能過就行了。」

獨孤公子搖頭道:「那是你走得還不夠高不夠遠,但是無所謂,你天資足夠好,在劍道一途慢慢攀爬就行。便是我爹娘也都很器重你,覺得你是極好的先天劍胚,不然也不會將那尊夜遊神賞賜給你。」

蒙瓏突然覺得自家公子好像有些心裡話,憋著沒有說出口,便轉過頭,臉頰貼在欄杆上。

獨孤公子沉默片刻,笑道:「你難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蟲?好吧,我便與你說一樁趣事。我爹娘當年曾經陪著那人一起趕赴風雷園,拜訪李摶景,得以旁觀第三場元嬰境劍修間的廝殺。當然,是我們這邊輸了。只是那李摶景事後煮茶待客時,說了句很怪的話。這位寶瓶洲第一元嬰,笑言練氣士哪來的狗臉俯瞰人間,瞧不起山下人,不過是湊巧走了條陽關道而已,若是最早的規矩,跟『養煉靈氣』無關,而是天底下誰種莊稼的本事最大,誰就最『合道』,或是誰縫補鞋子最厲害,誰就『得天獨厚』,那麼你看現在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會是什麼光景。」

蒙瓏輕聲道:「風雷園李摶景,真是個喜歡說怪話、做怪事的怪人。」

獨孤公子嗯了一聲:「李摶景是當世真人。不過他死後,風雷園哪怕有黃河與劉灞橋,仍是壓不住正陽山的劍氣衝天。」

蒙瓏突然想起一事:「那劉灞橋和蘇稼,到底如何了?有沒有像話本小說寫得那般圓滿,有情人終成眷屬?」

獨孤公子想了想:「即便這兩人的愛情故事,真是一本花好月圓的話本小說,可如今估計咱們才將書翻到一半吧。」

蒙瓏突然放低聲音,悄悄道:「公子,真有那小說家雲集於那處白紙福地,書上如何寫,福地芸芸眾生便如何做嗎?主母還說諸子百家中的這一家聖賢,可厲害了:修為高的,可以寫一國事態;修為差些的,就寫一州一地;修為最低的小說家子弟,剛剛入門,則只能寫一人之生老病死。最後小說家們筆下人物越寫越多,那座福地的版圖就越來越大。」

獨孤公子笑了笑:「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真真假假,誰知道呢。」

蒙瓏問道:「公子,哪天咱們都成了地仙,就去看看真假?」

獨孤公子雙手抱住後腦勺,眯眼笑道:「好啊。」

柳清山書齋內,黑袍少年神色惶惶。

那個該死的背劍年輕人,怎麼會精通符籙之法,並且身上還帶著那麼多張品相不俗的符籙?!

這是要鐵了心跟他不死不休?難道就不怕到最後,雙方魚死網破,誰都討不了半點好?你這姓陳的外姓人到底圖什麼!桌上這塊巡狩之寶,是那扶龍的老變態拿了才有用!這麼多張符籙砸下去,真當自己是那皚皚洲財神爺劉氏子弟?

他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在書齋里團團轉。

瘋子,都是瘋子。

一個什麼獍神、狗屁甲作的師刀房婆娘也就罷了,又冒出個施恩不圖報的正人君子,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傢伙,竟然懂得聯手做局坑害他,一個在外邊繞牆鬼畫符,一個在園子裡邊轉移他的注意力,擾亂他的視線。

難道自己這次順著大勢圖謀獅子園,竟會功虧一簣?一想到那鷹鉤鼻老變態,以及那個大權在握的唐氏老人,他便有些發虛。

他差點就要心念一動,讓真身現世,不管不顧撞爛那牆壁。只要離開了獅子園,到時候就是天高任鳥飛了。自己天賦異稟的遁地術,加之園外又是四面環山的絕佳地帶,除非是元嬰境地仙親自前來搜捕,且有驚天動地的實力,能夠將四面青山隨意劈開,不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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