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到達老龍城

天闕峰青虎宮這艘渡船,在到達寶瓶洲老龍城之前,還需要停靠三座渡口,最北一座正是桐葉宗山門外的常春渡,四季如春。

只是陳平安如今只想著安穩到達老龍城,其間三座渡口,加在一起停留了將近一旬光陰。陳平安始終不許裴錢下船去渡口店鋪晃蕩,黑炭丫頭只能搬了條凳子在觀景台,眼巴巴望著三座渡口熙熙攘攘的繁榮風光,偶爾魏羨會過來陪裴錢聊會兒天。

不過雖未下船,陳平安卻請了這艘渡船的青虎宮長老管事,幫著購買了許多物品,魏羨等四人都給了一份單子,一起交予管事。

魏羨要了些各地風土人情的書,盧白象買了一把人間王朝從宮中流出的御制古琴,隋右邊沒提要求,仍是孑然一身唯劍足矣的架勢。朱斂倒是給了一大串書單,結果陳平安光看紙上的書名,就頭皮發麻,打死不樂意交給渡船管事了,實在是丟不起這個人,直接就讓朱斂收回去,說是仙家渡口不賣這些書,到了老龍城讓他自己去市坊書肆搜羅,朱斂扼腕痛惜,只得作罷。

陳平安除了練習撼山拳走、立、睡三樁,那部《劍術正經》所記載的劍術也沒落下,反正兩者可以一起練習,再就是鑽研那道仙家口訣,雖然口訣極其上乘,可是世間煉器,最怕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空有一身好手藝而無從下手。飛劍初一和十五,因為不是陳平安自己煉成的本命飛劍,所以只需養劍即可,又有「姜壺」這枚養劍葫蘆,已經不能更加省心省力了,可一旦自己煉化本命物,所需天材地寶的數量和價值,那真是令人咋舌,品秩越高,越是無底洞。

那位觀道觀觀主,讓盧白象捎給自己的那句「花錢如流水」,除了調侃之外,也是個顛撲不破的大事實。

如今長生橋建成了大半,府門大開,迎接八方來客,越是身處靈氣盎然的洞天福地,陳平安就越危險,所以在清境山臨近天闕峰的石拱橋上,陳平安才會摔跟頭。當時他還無法完全駕馭法袍金醴,去阻擋那股靈氣的鐵騎洪流,靈氣與體內一口武夫純粹真氣相衝,才會失控。

法袍金醴能夠收納、轉化的靈氣再多,終究也有個瓶頸,一旦金醴蓄水飽滿,任由靈氣沖入各大氣府竅穴,就該輪到陳平安的武道境界下跌了。

現在的問題,就在於煉化第一座洞府的法寶,到底選哪一件。若是選擇五行之水,會相對簡單,因為玉簡上,那位埋河水神娘娘就是以煉水作為例子,闡述祈雨碑文蘊含的大道,講解過大致的煉水所需材料,其中著重提及了「水精」這關鍵一物。凝聚了水運精華之寶物,皆可為水精,只是品秩懸殊,河伯坐鎮的河水,跟上古龍宮坐鎮的江瀆之水,應運而生的水精材寶,天壤之別。

可以說,用什麼品秩的水精來「煉水」,會直接決定陳平安五行之水本命物的品秩高低。

渡船懸空停靠常春渡旁,裴錢在觀景台站在凳子上望著渡口那邊,眼饞得很,惆悵得很。

陳平安這會兒坐在桌旁,對著桌上那方可愛可親的水字印,也愁。更愁的是,當陳平安深入了解了「可煉萬物」的那門法訣後,據他猜測,一旦煉化水字印為本命物,那麼每次蓋章,幫助世間有緣的水神提升水運,就極有可能會讓陳平安傷及本命元氣;好處就是原本鈐印一次就會消耗一部分神通的水字印,不再有淪為尋常印章的擔憂。所以陳平安打定主意,五行之水,就是煉化這方水字印了!

涉及本命物,由於不是尋常的煉化為虛而已,那麼接下來必須擁有一隻煉物的丹鼎。這又是一樁天大的麻煩,購買不易,得去找肯賣的仙家,找到了之後,又想購買到好的,說容易也容易,說不容易更是難如登天,就看陳平安兜里有多少神仙錢了。

老子現在沒幾個錢了!陳平安滿臉憤憤不平。

穀雨錢已經一枚不剩,如今沒了驪珠洞天,意味著天底下就再無新的金精銅錢出現,每用一枚世間就少一枚,而破廟一役,陳平安一下子就用掉了兩枚。

如果不是隋右邊,而是魏羨三個糙爺們,陳平安真想把他們拎出來揍一頓。

裴錢扛著凳子返回屋內,坐在陳平安身邊,擔憂問道:「咋了?咱們錢不夠花了?」

無心之言,卻恰好一語中的。

陳平安看了眼裴錢,這丫頭安慰人的本事,到底是跟誰學的?

裴錢以為陳平安開始嫌棄自己是個賠錢貨,嚇得不輕,泫然欲泣,皺著那張黝黑小臉,悲悲切切道:「別把我從船上扔下去啊,我以後每天不嚷嚷著吃魚吃肉了,一碗白米飯加三筷子腌菜,就可以打發我了!」

陳平安笑道:「跟你吃多吃少沒關係。你這會兒是長個子的年齡,多吃幾碗飯能花多少錢。」

裴錢一抹臉,瞬間笑容燦爛,道:「到了老龍城,咱們有落腳地嗎?如果有的話,就可以少花點冤枉錢嘍。」

陳平安點頭道:「有的,我有個朋友在那邊,還算比較有錢。不過事先說好,人家大方是人家的事情,不是你胡亂伸手要東西的理由。」

裴錢病懨懨的,有氣無力道:「知道了。」

她還以為又能碰到個姚近之這樣的傢伙呢,送東西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還會求著她收下,關鍵是陳平安還無法拒絕。早知如此,當初就不該刺姚近之那句話了。有一次頭戴帷帽的姚近之私底下跟裴錢閑聊,說話間摘下帷帽,皮膚白嫩白嫩的,讓裴錢自慚形穢得很。後來忘記聊到了什麼事情,裴錢就笑呵呵拍了一記暗藏刀子的馬屁,道:「近之姐姐你長得這麼美,想得美也是應該的。」姚近之也未生氣,只是笑著伸出纖嫩如青蔥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裴錢額頭。

日復一日,從初冬時節就這樣到了冬至,渡船已經離開了桐葉洲版圖,位於兩洲之間的海上。等到停靠老龍城海外孤島那座渡口,估計已是冬末時分。

其間盧白象看陳平安在屋內枯燥走樁,問道:「這拳架很普通,為何如此堅持?」

陳平安回了一句「立身之本,不在多高」。

盧白象若有所思。

等到盧白象離開屋子,裴錢小聲詢問陳平安是啥個意思,陳平安就笑著說想不出多高明的言語,隨便糊弄一下,下棋厲害的人都喜歡往複雜了想,把裴錢樂得不行。

這天陳平安坐在書房,毛筆拿了放放了拿,把坐在對面抄書的裴錢給看得比陳平安還著急。

陳平安最後站起身,離開屋子去找朱斂,回來的時候越發猶豫不決,最後只得收起紙筆。

裴錢很是納悶。

之前讓飛劍嗖一下帶走的兩封書信是寫給大伏書院和太平山的,陳平安寫得可都很快,那麼這封信,是寫給誰的呢?

陳平安來到觀景台,練習劍爐立樁。

有人敲門,裴錢跑去開門,見了那人後,有模有樣作揖道:「裴錢拜見青虎宮陸老神仙!」

老人笑著點頭,心情舒暢了幾分。

正是天闕峰的元嬰地仙陸雍,陳平安趕緊過來相迎。

落座後,裴錢手腳麻利地倒了三杯茶水,先給陳平安,再給陸雍,當然沒忘記給她自己也倒了一杯。

陸雍拐彎抹角、兜兜轉轉聊了差不多一刻鐘的場面話,陳平安便耐著性子,與天闕峰上這位風頭被姜尚真碾壓的陸地神仙,客氣寒暄。

可別把地仙不當回事。陳平安走過大大小小的江湖,知道一位陸地神仙的分量,不會因為自己認識左右而能夠在姜尚真面前不卑不亢,就可以對眼前這位青虎宮宮主心存輕視。能夠坐鎮一塊風水寶地又擁有一座仙家渡口的老元嬰修士,說句難聽的,一旦撇開盤根錯節的關係,鐵了心要殺他陳平安,撐死了就是陸雍兩三袖子的事情。

見這陳平安並未仗勢凌人,陸雍對這個年輕人的印象又好了幾分。

仗勢的勢,既是萬里迢迢趕到天闕峰的玉璞境姜尚真,更是那個讓姜氏家主有如此作為的幕後大佬。

陸雍喝過了兩杯寡淡茶水,終於轉入正題,道:「陳公子大駕光臨天闕峰,是我青虎宮的幸事,我當時其實正好在煉一爐丹藥,是道家的坐忘丹,此丹性情溫和,最適合修士在打坐吐納時服用,除了可以靜心,最重要的是還可以養神,尤其溫補心竅。丹名坐忘,其實還有一個世俗說法,雖糙卻准,就是吃了丹,坐著就已是修行,忘記原本的修行一事也無妨。」一聊起煉丹,陸雍就神采奕奕,跟站在姜尚真身旁時判若兩人,「心是一身之主,百神之將帥。只是自古心難定,佛家就說心猿不定,意馬四馳,故而修行一事,就有了『靈山拴意馬,玉府鎖心猿』之說。我所煉的坐忘丹,極難煉成,就算僥倖煉成了,一爐可出丹十顆的材料,最多不過出三四顆而已。青虎宮出自我陸雍之手的坐忘丹,之所以還算受桐葉洲諸多地仙的歡迎,就在於其中有一妙,別家煉丹仙師不曾有,就是能夠讓修士心扉之上,如同養出山下百姓張貼大門上的兩尊門神,庇護心關!」

陳平安由衷讚歎道:「養出門神在心扉之上,可謂神仙手筆了。」

陸雍很是受用,撫須而笑。他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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