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對敵

山林之間,秋風肅殺。

陳平安心情沉重,這次被人圍追堵截,讓他不由得想起在梳水國山林中,買櫝樓樓主和古榆國劍尊林孤山的聯手伏擊,如果不是青竹劍仙蘇琅臨陣倒戈,最後誰生誰死,還真不好說。

這趟向北而行,陳平安已經足夠小心謹慎,經常登高望遠,哪怕跟隨陸台在市井坊間晃蕩,也時刻留心有無盯梢,這撥人竟然始終沒有露出半點馬腳,這已經很能說明問題。對方以有心算無心,若是沒有把握,肯定不會泄露蹤跡。

大戰在即,陸台有些心虛:「陳平安,你該不會真的只是四境武夫吧?」

陳平安愕然,不知陸台為何有此問,點頭道:「當然是真的。」

陸台悻悻然,坦白道:「我還以為你是第五境,一直故意在我面前隱藏實力。其實這才正常,行走江湖,誰還沒點障眼法,我就將自己的境界提升了一點點,其實我不是龍門境,而是第七境觀海境。」

陳平安瞪了他一眼:「都這種時候了,還耍心眼?!你找死?」

陸台理虧,沒有還嘴,只是在肚子里腹誹不已。他腳尖一點,高枝晃蕩,整個人往樹頂而去,他神色看似閑適,實則心中有些不安,他已經合起了那把竹扇,用其輕輕敲打手心。

陸台終究是一名觀海境練氣士,而且家學淵源,藏書極豐,他又喜歡東一榔頭西一棒子地學東西,所以一身術法駁雜,只是都算不得精通。但是相比那些靠著一鱗半爪的術法秘卷,僥倖躋身中五境的山澤野修散修,陸台無論是眼力還是手段,都要高出他們一大截,只不過能否將這些優勢,轉變成搏殺的絕對勝算,不好說。

那些個將腦袋拴在褲腰帶上的山野散修,哪怕不算什麼亡命之徒,可一旦身陷絕地,或是利益足夠誘人,讓他們不惜與人拚命,他們與那些傳承有序、養尊處優的宗門子弟就會截然不同,他們兇狠、狡猾,願意以傷換死。

陳平安輕聲問道:「需不需要我幫你拖延時間,你先大致查探一下他們的根腳底細?跟練氣士放開手腳廝殺,我經驗不足,而且我們相互之間並不熟悉,很容易拖後腿。」

陸台以心聲回答:「好。」乾脆利落。

陸台大概是害怕陳平安誤會自己要袖手旁觀,補充道:「我只要一有發現,就會立即告知你術法來歷以及防禦和破解之法。」

陳平安點了點頭,從袖中捻出一張方寸符以防不測,說道:「生死之戰,不可馬虎。」

陸台笑了笑:「曉得了。」

陳平安深呼吸一口氣,依然站在枝頭。雖然這樣很容易淪為箭靶子,但是視野開闊。兩軍對壘,冒些風險,看一眼大局,總好過蒼蠅亂撞。

這撥自扶乩宗喊天街就開始密謀的剪徑匪人並未扎堆出現,三三兩兩,光是明面上的人數,就多達十餘人。

豺狼環伺。

陳平安沉聲問道:「來者何人?」

無一人作答。

往往一個看似豪邁的自報名號,就容易泄露自己的看家本事和門派的撒手鐧。

有些人甚至喜歡在出手之前故意大聲喊出招式名稱,這不是自找麻煩是什麼?運氣不好的,找死都有可能。

例如桂花島劍修馬致的飛劍涼蔭,一聽就知道是偏陰近水的本命飛劍。所以在與他對戰時,使出陽氣充沛的招式、法寶,往往就可以發揮更加顯著的威勢。

試想馬致若是與人狹路相逢,驟然為敵,能主動跟死敵報出飛劍涼蔭的名號嗎?

陸台以心聲默默告訴陳平安當下的情形,敵方陣營之中,在陳平安的正前方,有一個手持鐵鞭的壯漢,他身邊所站之人,陳平安必須多加留意。此人顯然是一位劍走偏鋒的劍師,並非練氣士。劍師跟純粹武夫不太一樣,他們雖然沒有本命飛劍,只是耍劍花俏的江湖莽夫,專精以氣馭劍,稱不上御劍,只是劍師出手,會讓旁人瞧著像是駕馭一把飛劍。至於那身材魁梧的鐵鞭壯漢,是按照兵家旁門法門走橫煉體魄路數的練氣士,還是純粹武夫,不好確定,但是後者可能性更大。

壯漢一身肌肉虯結,身高將近九尺,氣勢凌人,手持雙鞭,透過稀疏的樹林枝丫,仰頭望向陳平安,冷笑道:「好小子,真夠油滑的,去往行止亭的步子故意深淺不一,害得老子差點看走眼,只將你當作三境武夫。離開垂裳山,走了幾百里路,才發現你小子的腳印,如此輕淺均勻。不談修為,只說這份機敏謹慎……」壯漢揚起左手鐵鞭,獰笑道:「當得起老子一鞭敲爛你的頭顱!」他說的是桐葉洲雅言。

陸台不再是那個喜歡胭脂水粉的娘娘腔,也不再是那個滿身風流的世家子,他給陳平安指點著那些死敵的來歷,語速極快,簡明扼要:

東南方向,是一名使符籙的道人。多半是因為沒有招徠到真正的兵家修士,退而求其次,要以符甲擔任陷陣步卒。如果再加上一兩隻墨家機關術的傀儡,我們兩個飛劍殺敵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畢竟這兩類死物,一個符膽難破,一個核心難尋。

只是不知這名道人,有無專克劍修和本命飛劍的符籙。有的可能性不大,一般只有金丹境和元嬰境修士,才用得起針對劍修的那幾種珍貴符籙。但是如果咱倆運氣太差,就不好說了。比如有兩種名為「劍鞘」「封山」的上品符籙,專門對付神出鬼沒的本命飛劍,讓本命飛劍自投羅網後,暫時將其封禁一段時間。劍修若是沒了本命飛劍,哪怕只是一時半刻,戰力也會跌入谷底。

你我最大的依仗是那四把飛劍,所以我們最需要提防這點,如果飛劍不得不出鞘殺敵,就要時刻留心符籙派道人兩隻袖子的細微動靜。

西南方向,是一名研習木法的練氣士,應該就是他遮蔽了所有痕迹。他多半飼養有花妖木魅,記得到時候小心草木樹藤之類,因為不起眼,反而比劍師的飛劍還要陰險難纏。

陳平安一邊默記在心中,一邊盯著那壯漢和劍師,眼角餘光則盯著符籙派道人,他冷笑道:「既然我和朋友敢在扶乩宗喊天街當著所有人的面砸下那麼多錢,就沒擔心過會因此惹來禍事。」

壯漢樂不可支:「小崽子,莫要拿話誆我了,兩個連桐葉洲雅言都說不順暢的外鄉人,就算你們是宗門出身又如何?有地仙師父又如何?了不起啊?!」

魁梧大漢身邊的劍師,是一名身材修長的黑袍男子,臉色蒼白,眼眶有些凹陷,顯得有些陰沉,他笑道:「當然了不起,只可惜鞭長莫及罷了。」

壯漢驀然大笑起來,劍師亦是會心一笑。

關係熟絡的兩人都望向了更高處的陸台,中年劍師問道:「這一路你們兩個卿卿我我,恩恩愛愛,看得我一肚子邪火,你要負責啊!若是識趣,說不定你還能夠保住一條小命。」

陸台沒有理睬此人的挑釁,神色自若,繼續給陳平安講解形勢:

你我身後的北邊,是一名正在排兵布陣的陰陽家陣師,附近還有一對少年少女,應該是此人的得意弟子,其實這個陣師最麻煩。陳平安,我一有機會,就先殺此人。

他們現在之所以不急於動手,就是在等陣師完成這個半吊子的搬山陣。放心,我會找準時機出手,絕不會讓他們師徒三人成功。但是在我出手之前,你一定要分散他們的注意力,哪怕只是讓他們稍稍分神,足矣。

陳平安悄然點頭。

陸台繼續道破天機:

除了那個陣師和他的兩名弟子,還有一名邪道修士,人不人鬼不鬼的,一身邪祟陰氣極重。這類練氣士,常年遊走於亂葬崗和墳塋之間,可以將孤魂野鬼拘押在靈器之中,招為己用,以養蠱之法培育出厲鬼。

我們身後更遠處的左右兩邊,還站有兩人,他們負責壓陣,萬一你我逃脫,他們就會出手攔截。

以此推斷,敵方陣營的主力,是在南邊。

那中年劍師見陸台無動於衷,心中除了邪火,便又有了些惱火,滿臉壞笑道:「你倆上手了沒?」

陳平安完全聽不懂,只當那個劍師在說什麼山上的行話。他感到陸台剎那間出現了一抹罕見的怒意。

於是陸台不再以心聲與陳平安交流,竟然改變了主意,死死盯住那個中年劍師,臉色陰沉道:「陳平安,這樁禍事本就是我惹來的,你只管北行,我自己解決他們。」

陳平安問道:「你一個人,能殺光他們,然後順利脫身?」

陸台不說話。

陳平安沒好氣道:「就這麼喜歡死無葬身之地,讓人連個墳頭都找不著?」

陸台呸了幾聲,笑道:「別咒我啊。」

陳平安站在原地,紋絲不動,悶了一會兒,總算回了陸台一句:「那就少說廢話,多殺人。」

陸台突然傳給陳平安一道心聲:「動手!」

陳平安沒有任何猶豫,捻動袖中那張出自《丹書真跡》的方寸符,一閃而逝。

中年劍師心弦驟然緊繃,便知大事不妙。好在那魁梧壯漢已經一步踏出,橫在劍師身前,迅猛一鞭向身前空中砸去:「有點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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