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空劫之二

佛教稱世界從出生到毀滅的一個過程叫作劫,萬劫就是萬世,意指永遠不能恢複……

(摘自《刑警日記》)

夜色如濃墨,遠處的路燈枝枝椏椏地開在黑暗中,又被黑暗緊緊裹著,露出生怯之意。或許人性就像黑暗中的燈,稍有不慎就會被黑暗吞噬,徐海城這樣子想著。眼角餘光掃到潘小璐嘴角的一絲笑容,微微一怔,不解她在高興什麼。

他哪裡知道,此刻潘小璐心中正有種莫名的開心。路上車輛稀少,車子可以開的飛快,而且他就坐在身側,如果一直這麼開下去,即使他永遠地沉默著,夜色也是美麗的。只是她的美好想法很快被手機鈴聲敲破了。

潘小璐收斂嘴角的微笑,接起電話,臉色變得嚴肅,響亮應一聲:「馬上去。」啪地合上手機,用力踩油門。「黃義森清醒了,馮副隊長讓我去趟人民醫院看看。」黃義森昨晚被送進醫院後,一直十分惶惶然如喪家之犬,醫生給他注射了鎮定劑後他陷入暈睡,到此刻才清醒過來。

徐海城眼睛一亮,隨即又黯淡了。

潘小璐將他神情變幻收入眼中,說:「徐隊,跟我一起去吧。」

徐海城本來不是個拘泥行事的人,可是一想到自己越規,受牽累的是馮副隊長與潘小璐,就不敢再妄動,心裡掙扎片刻,說:「算了,別讓你們又挨罵了。」

「我不怕。」潘小璐倔強地揚眉,「罵就罵吧,陳局都說要時時跟你通氣。再說你停職又不是因為工作問題,而且你現在不是找回記憶,那四人不是你殺的嗎?」

「可是現在沒有證據。」徐海城想起剛才那個威脅馬俊南的人,似乎他很清楚聚龍洞後面發生的事情,不知道那兩個便衣有沒有抓到他。

潘小璐也為難地說:「那倒是。」

「馮副隊長他們呢?」

潘小璐看著車上的時間說:「快到11點了,全市的警察都集合了,準備進行全市中小旅館突檢。我是今天值班,所以馮副隊長讓我先去醫院問口供,他隨後會趕來的。」眼看著文化節還有兩天開幕,這次突檢是為了肅清盲流,整頓中小旅館的有序經營,同時也希望能發現11月2日連環殺人案的線索。

談話間,已到人民醫院停車場,徐海城心裡實在是騷癢難耐,想來想去,決定還是留在車上等潘小璐問完。潘小璐不再催他同行,畢竟刑偵大隊也不是全部警察都與徐海城交好的,而嚴副局長對他也是意見諸多。

潘小璐下車,快點往住院部走去,這麼深夜,除了急診室還燈火通明,人聲隱隱,其他地方都只有呼呼的風聲。但她心中閃過一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是被某雙眼睛盯著,停下來四處張望一番,又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走到住院部門口時,潘小璐又一次驟然地轉身,可是身後依然是空空蕩蕩的,稍遠處的廣場中間的白求恩雕像靜靜佇立,旁邊的樓宇都隱沒在夜色之中,風吹醫院裡的綠植簌簌而動,彷彿會有什麼東西忽然冒出來。

她站了片刻,實在沒有發現,進入住院部,掏出證件在值班護士前面一亮。黃義森住的是特別看護房,名字與資料都是假的,他的家人也不可以探望,只有兩名便衣扮成他的家人守在病房裡。

護士好奇地掃了一眼,也不敢問她究竟探望那房病人,看著她往走廊深處走去。

早就過了探視時間,走道里空無一人,氣味難聞。沿途會聽到各種病人發出的細微聲音,包括忍受不住疼痛的呻吟,還有那種叫人喉嚨發癢的咳嗽,當然也有值班室的護士細細的說笑聲。

黃義森的病房安排在一樓最偏僻的角落裡,潘小璐在門上先輕重敲三下,停頓片刻,再重敲兩下。

屋裡傳來一個聲音:「幾號?」

「11月2號。」

口令對上,屋裡的便衣將門打開。這是個單人病房,病房不大,一目了然。窗戶緊閉,窗帘密垂。床頭的檯燈開著,桔黃色的燈光將白牆白床單抹上一層暖意。聲響驚動床上躺著的黃義森,他坐起來,明顯的比前兩天憔悴,眉宇間依然殘留著驚懼之色。

潘小璐見只有一名便衣,問:「另一個呢?」

便衣說:「去洗手間,還沒回,估計是煙癮犯了,多抽幾根。」

為了不引起外面人的注意,所以沒有頻繁更迭警員,這兩人在屋裡守了二十四小時,肯定是憋悶的慌。潘小璐拉了張凳子坐到床邊,問:「黃所長,身體好點了吧?」

黃義森虛弱地點點頭,看神色好似還沒有回過魂,他畢竟有點年齡了,遭受這麼大的驚嚇,身體便有點吃不消了。

「那你能說說,昨天晚上發生什麼事嗎?」

「昨晚,昨晚……」黃義森眼眉抖動,聲音飄浮,似乎提起昨晚兩字都讓他不堪忍受了。「電梯到二樓停下來,我覺得有點奇怪,抬頭看了一眼,門開了一條縫,外面黑漆漆的,有張臉,沒有身體,就這麼……浮在那裡,太可怕,太可怕了……我是不是遇到鬼了?你們說,我是不是遇到鬼?」他瑟縮著身子,手無意識地緊緊地攥著被子,眼中的恐懼好像隨時會跳出來咬人一口。

潘小璐被他的口氣與神色弄得心跳加速,暗暗地吸口氣,說:「黃所長,你慢慢說,那張臉是什麼樣子的?為什麼會沒有身體呢?」

黃義森十分聽話地點點頭,露出像是幼兒園的小朋友在老師面前的表情,深吸一口氣說:「昨晚電梯門開了,我抬頭看了一眼,只見一張臉在黑暗中半隱半現……」

「怎麼樣的半隱半現……」

「我也說不清楚,當時一看心裡跳得慌,只覺得毛骨悚然,現在仔細想想,其實那不只是一張臉……」

床頭燈忽然熄滅了。

黃義森一驚,餘下的話咽回肚子里。

「怎麼回事?」潘小璐詫異地問。

便衣撩開窗帘看著外面,說:「可能是停電了,我去外面看看。」他邊說邊將門打開,走廊里也烏漆墨黑,隱隱傳來其他房間的病人的說話聲,也是在奇怪怎麼停電了,還有護士安慰病人的聲音,說馬上就會來電的。

屋裡兩人都放下心來,靜靜等著電再來。

有一股微弱的風從潘小璐面前拂過,帶著難聞的腥味。她微微皺起眉,身子往後面靠了靠,回想著黃義森的最後一句話:其實那不只是一張臉,於是問:「黃所長,你說的不只是一張臉,是什麼意思呢?」

「哦,哦……」黃義森發出暗啞的哦哦聲,好像是喉嚨被卡住,不得不哦出聲般。潘小璐覺得渾身不自在,正想也出門去轉轉,忽然感覺到床在震動。一個念頭湧進腦海,她心突的一跳,忙伸手摸床上,果然黃義森的身子正在抽搐。「黃所長,你怎麼了?」

「哦哦……」依然是沉悶的哦哦著。

潘小璐心跳如舂,慌裡慌張地伸手去摸黃義森頭部。手指觸到冰涼某物,那種不潔的感覺觸電般的傳來,她飛快地縮回手,感覺有股涼涼的細風挾著腥味又從面前拂過。那是什麼?心臟似乎要從胸腔里跳出來了。她忽然想起口袋裡的手機,連忙掏出,隨意按下一鍵。

屏幕的藍光逸出,稍稍沖淡了黑暗。她偏頭看著右面門口方向,一張扁扁的臉在黑暗……

潘小璐尖叫一聲,渾身劇抖,手機掉到地上,砰的一聲,四周又是漆黑一片。走廊里的便衣聽到響聲,飛快地衝進來,緊緊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跟著又有一人衝進來,問:「怎麼了?」卻是徐海城的聲音,原來他在車子里呆不住,走到院子里抽煙,看到住院部忽然變得漆黑,心裡覺得不妙,趕緊衝進來,正好聽到潘小璐的尖叫。

「臉……一張臉……」潘小璐的聲音瑟瑟發抖。

就在此刻,檯燈亮了。燈光依然是溫暖的桔紅色,但屋裡卻是半點暖意也沒有。

徐海城掃了一眼,黃義森躺在床上,兩眼圓睜,嘴角掛涎,已不再哦哦,脖子處一個深紅的牙印。潘小璐背抵牆壁蹲著,雙手掩臉,兀自顫抖個不停。

「快叫醫生。」徐海城邊說邊衝到門外,左右張望一眼,剛才的凄厲慘叫已驚動其他人,他們站在病門口張望,甚至有好事者要過來看個究竟,被徐海城一眼瞪了回去。他想了想,撲到右邊窗前,窗子開著,外面是四季不凋的冬青灌木,稍遠的灌木正有點詭異地抖動著。

徐海城越出窗外,沿著窸窣聲追去。這冬青是圍著住院部的外牆而種的,等他追到牆角拐彎處,抖動已沒有了,前面就是外牆。回頭,則看到冬青灌木整整齊齊地像一排衛一樣地守著住院部。右面與右面都是黑黢黢的大樓。

徐海城來回張望很久,確信不會再有發現,這才垂頭喪氣地回到黃義森的病房。床上的人已被用白布遮住了。而潘小璐坐在凳子上,還掩著臉,雙肩微微顫動。兩名便衣站在她身邊,或許是想安慰卻又無從說起。他們都是一臉懵懂,大概還沒有想明白怎麼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裡,變故就發生了。

徐海城走到潘小璐身邊,輕輕地拍著她肩膀,問:「看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