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蛇臉人

馬俊南、方離、盧明傑離開營地時,蓄勢很久的蝙蝠群也沖了下來,不過這次大家做足準備,頭上戴著帽子,臉上戴著口罩,在三支火把的揮舞下,衝破蝙蝠的包圍,衝進濃重的黑暗裡。

沒走多久,地勢開始升高,塤聲變得響亮。梁平始終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好幾次當大家一番急走,以為甩掉了他,結果沒多久又見他悠然地跟著,身前身後縈繞著幾隻蝙蝠,看模樣看神情就像是走在南浦大學的校園裡,準備給學生們上課。

隨著海拔增高,大家越走越辛苦,體力消耗太多。盧明傑漸漸落後,方離不時地回頭拉他一把,時間稍久,覺得不太對勁。於是有意將火把在他面前晃過,一看他臉色,心裡頓時涼透,不知道何時他眉間蒙著一股黑色。她很快地想到鬼師頸部噴出的液體,像有靈性般地鑽進他的肌膚里。果然是有毒的。

她悄聲地告訴馬俊南,後者一聽,也是心裡冰涼,滿目不忍地回頭看著他。盧明傑見他們兩個頻頻回頭,誤會他們責怪自己慢,歉意地說:「我走得太慢,拖累大家了。」

方離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說:「不是,你別誤會,我只是想看看鬼師……不,是梁教授,是不是還跟著我們?」

其實根本不用看就知道他還跟著,頭頂與耳畔時常有蝙蝠掠過,而且越來越多。梁平與大家的距離正在接近,三個人都很清楚,所以心情十分複雜。忽然盧明傑長嘆一口氣,將背囊扔到地上,說:「我不行了,你們走吧。」

「不要放棄,我們已經快到目的地了。」方離伸手拉他。塤聲確實變得響亮,但她也知道離他們還有幾百米的距離,是垂直方向的幾百米,至少也要再行走一個多小時。

盧明傑搖搖頭,說:「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臉怎麼了?」一道閃電划過長空,天地剎那間雪亮一片,照著他的臉,眉宇間黑色騰騰。不遠處的梁平如閑庭信步般地走來,手中的柴刀雪亮,沒有人可以將柴刀拿得如此斯文而充滿殺氣。

這個問題讓方離無言以對,只是悲傷地看著盧明傑。

盧明傑看看她,又看看滿臉無奈的馬俊南,微微一笑,說:「算了,反正再怎麼樣,也無損我英俊的相貌。」他說完,轉身往來路走去。

「你幹嗎?」

「放心吧,梁教授是我的導師,他不會傷害我的。你們快走吧。」盧明傑頭也不回地說,然後飛奔下去,把梁平撞到在地上,兩人骨碌碌地往山下滾去。

「啊。」方離失聲尖叫,獃獃地看著兩人滾出火把照明範圍。

頭頂的蝙蝠散開,似乎一下子失去主張。馬俊南拉住悲傷的方離,說:「快走。」

巨石雞蛋塤的嗚聲停止了,天幕一道閃電閃過,然後風停了,整個森林靜悄悄的,連樹葉抖動的簌簌聲都消失了。這是暴雨來臨之前的剎那平靜。馬俊南與方離手腳並用地往上爬,空中的蝙蝠全消失了,這群生靈畢竟還不忘本能去避雨。

很快地下起大雨了,打著樹葉淅瀝動聽,但是打在馬俊南與方離臉上卻是冰涼如雹。火把熄滅了,馬俊南打開頂燈,電池已經所剩無多了。暴雨裹著沙礫刷刷地往下滾,本來就不好走的山路,更是寸步難行,兩人不得不藉助藤蔓或是旁邊的灌木。

忽然,馬俊南拉的藤蔓斷開,他「啊」一聲滑倒,直往下滾,然後傳來更大一聲「啊」,這聲「啊」里有著掩飾不住的痛苦。方離連滾帶爬地來到他身邊,雨氣迷住她的雙眼,她使勁地眨巴著眼睛,看到奔流而下的雨水摻著紅色的鮮血。

馬俊南疼得眉毛緊皺,說:「我受傷了,你不要管我了,自己走吧。我們失蹤後,學校肯定會向政府求救,他們會派人來救援。如果有安全的山洞,就呆在裡面別出來,好好地照顧自己。」

淚水自顧自地滾落,與雨水混和在一起,方離咬咬牙,堅決地擠出一個字:「不。」她小心地移動馬俊南,原來滑落的地上有塊突兀的尖石,刺進他的大腿,傷口很深,鮮血直流。她解下腰間的毛巾,捆紮在馬俊南的大腿上方。然後將他背包里的重物扔掉,其他東西放進自己背包里。她扶起馬俊南,說:「馬教授,我們快到聚龍洞了,再堅持一下。」

事實也沒有錯,聚龍洞就在兩人上方百來米處,可是這是方離人生最艱難的距離。她幾次雙腿發軟要倒下,背部的疼痛亦讓她覺得生不如死。這百米也讓兩人花了近一個小時的時間才到達。

一走進山洞,方離與馬俊南癱坐在地上,雨水滲進肌膚里,凍得兩人直打哆嗦。方離將幾片止痛藥扔進嘴裡,又遞給馬俊南幾片,水囊里的水為了減輕負擔已倒掉,兩人接點雨水吞下藥片。後來方離再也感覺不到痛,整個後背全都麻木了,似乎已不再屬於自己。

兩人倒在洞口,不知不覺就睡著了,後來又凍醒了,知道這麼下去非生大病不可,互相攙扶著往裡走,想尋個乾燥的洞穴。聚龍洞內流水淙淙,美不勝收,但對於在死亡邊緣徘徊的兩人來說,再美的景緻也抵不過一個乾燥的洞穴。

找到安身的乾燥洞穴後,方離幫馬俊南清洗傷口,並包紮好。忙完這一切,她近乎垮掉,倒頭就睡,依然穿著濕衣。事實上也沒有衣服可換,也沒有篝火可生。儘管事先吞服過感冒藥,可是醒來還是頭痛如裂,口乾唇燥。方離精神恍惚地站起來,說要去取水。

馬俊南也已經燒得渾渾噩噩,胡亂應一聲,繼續昏睡著。

方離搖搖晃晃地跑到水邊,先喝個飽,然後又將水囊裝滿水,回頭才發現自己忘記來路了,這是一個頭腦清楚時絕不會犯下的錯誤。所有的洞穴看起來都那麼相似,她一個又一個地走過去,甚至都不知道害怕,也忘記了野營培訓時教練諄諄告誡的事情,不要在山洞裡亂躥。

就在她茫然無頭緒時,她聽到一陣痛苦的呻吟,昨晚馬俊南就是這麼呻吟一夜。她心裡閃過模糊的喜悅,沒有細想就循著呻吟聲走進一個洞穴。

洞穴的地面趴著一個黑衣人,臉靠著地面的岩石反覆地磨蹭著。方離模糊地覺得這個人不是馬俊南,因為他穿的是黑衣服而不是考察團的統一服裝。改在往日,她早退出來了。但是現在大腦遲鈍,甚至都不懂得害怕,所以她走過去,好奇地看著那人,想知道他在幹嗎?

那人感覺到有人接近,驀然抬起頭,眼神兇狠。

方離彷彿被一道閃電劈中,水囊與電筒啪地掉到地上。眼前這張臉,除了眼睛眉毛嘴唇部位,其他地方都長滿蛇鱗,有些部位鱗片脫落,露出淺粉色的肌膚。黑色鱗片與粉嫩肌膚形成鮮明對比,說不出的詭異可怖。

那人迅速地用袖子掩住臉,一隻手摸向口袋,眼睛裡殺氣騰騰。

方離從震驚中回過神,再也不敢逗留,轉身奔出洞穴。不料一個人影忽然擋住去路,跟著眼前現出一個吐信的蛇頭。她尖叫一聲,又退回洞穴里。擋住去路的那人臉色死白,身上盤著一條大蛇,蛇頭搭在他肩部,嘶嘶怪叫,不停地吞吐著暗紅色的叉子般的舌頭。

方離一步步地後退,一直到背抵洞壁,無路可退。她看看蛇臉人,又看看驅蛇人,說不出的絕望。

驅蛇人看著蛇臉人,似乎在請示該怎麼辦?蛇臉人摸過旁邊放著的面具戴上,面具呈黃銅色,耳朵部位似兩條扭曲的小蛇。方離沒有去過松朗村的山神廟,所以不認得眼前的蛇臉人就是松朗村的師公。但他臉上所戴的面具端莊肅穆,與曼西族的阿曼西神有幾分相似,她心裡莫名其妙地閃過另一個想法,問:「你臉上的面具好像阿曼西神,你是曼西族人,對不對?」

師公沒有回答,只是上下打量著方離,眼神莫測高深。見識過他本來面目的人,還沒有活著的,但不知道為何,眼前這個姑娘令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方離自以為是地將他的沉默當成默認,心裡一喜,說:「你是曼西族人,你能不能告訴我石鎖鏈的詛咒是怎麼回事?」

師公驚愕地問:「你怎麼知道石鎖鏈?」梁平三人去松朗村山神廟求借獵戶時,他假裝不會普通話,其實說起來還很標準。

方離眼淚滾滾,說:「我們教授被石鎖鏈的詛咒附身了,請你一定要告訴我有什麼辦法可以救他?」

師公說:「石鎖鏈所在的山洞早就被封起來了,你們怎麼找著的?」

「壞人……不,是瞳子會,不,是老春頭帶我們去的,逼著我們拉起來……然後鬼師被附身,再後來就換成梁教授被附身……」方離燒得稀里糊塗,話也說得顛三倒四,「都怪我,我不該說什麼巫域,如果不是我說的話,根本不會有這次考察……什麼家鄉,我壓根兒不是曼西族人,我是方離,孤兒院長大的方離……」

師公越聽越迷糊,忍不住打斷她:「你在說什麼,家鄉?」

「對,甘國棟臨死前告訴我,說巫域是我的家鄉,讓我一定要回來。」這話她一直藏在心裡,對徐海城都沒有說過,但今天燒得迷糊,對一個陌生人如竹筒倒豆。「如果你是曼西族人,那你就是我的族人,請你一定要救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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