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三瞳

方離聽到許莉莉的尖叫,抬頭看到一條大蟒滑下來,張開血盆大口。她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暫的驚叫,眼前一片漆黑,頭臉全是濕漉漉的蟒蛇唾液,腥臭味熏得她幾乎背過氣去。她甚至根本感覺不到恐懼,因為已經嚇蒙了,全身都快要失禁,腦海里翻來覆去地轉著一句話:我在蟒蛇的嘴巴里,我在蟒蛇的嘴巴里……

方離的雙腿還露在蟒蛇的嘴外面,不停地蹬著。巨蟒扭動著腦袋,想把方離整個人吞進去,不過她背上的龐大背囊卡住它的喉嚨,令它的吞噬變得不是那麼容易。站在不遠處的許莉莉在三聲尖叫過後,一步步地後退,她徹底地被嚇傻了。

這時,一聲槍響劃破長空。

蟒蛇嘴裡的方離只覺得蟒蛇劇烈地一震,然後大幅度地擺動著,她被搖得頭暈眼花,呼吸艱難,幾度要暈過去,但她對自己說:千萬不能暈過去,千萬不能暈過去……忽然,她覺得腰部一松,整個人被拋了出去,樹枝刮著臉頰,然後重重地撞在硬物上,痛徹心扉,但是現在總算可以呼吸到新鮮空氣。她順著樹榦滑落到地上,疼痛讓她四肢伏地動彈不得,惟有眼睛還可以轉動。

時間不早了,暮色四合,光線黯淡。

黑漆漆的蟒蛇就在她的不遠處,看不到它是否受傷,但是有鮮血滴落到它下面的枯葉上。它十分憤怒,眼露凶光,捲動著粗長的尾巴掃向開槍的人。

開槍的人是鬼師!方離十分驚愕。

鬼師連連後退,有條不紊地裝子彈、上膛、扣動板機。又有一顆子彈射出,這一次沒打中,擦著蟒蛇的尾巴而過。也許是擦過的火炙感覺,令蟒蛇的憤怒無以復加,尾巴掃來掃去,樹木簌簌顫抖,一棵小樹被攔腰打斷。幸好有這樹木的遮攔,鬼師能夠從容地躲閃,只是他躲閃的姿勢很生硬,像是那種關節硬化的人。

方離掙扎著從地上爬起來,臉上火炙般地疼痛,她知道是因為蟒蛇的唾液有腐蝕性,碰到昨天被蝙蝠抓傷的疤痕,於是連忙扯出腰間的毛巾,胡亂抹了一番。惱怒的蟒蛇只顧追殺鬼師,無暇顧及她。方離暗呼僥倖,要知道蟒蛇可是有虐食者之惡名,它雖然沒有毒牙,卻可以將人一口吞下,也可以將人緊緊纏死然後吞食。

全身到處疼痛,而且驚嚇過後四肢發軟,方離沒有辦法移動身子,只能靠著大樹看著蟒蛇與鬼師戰鬥。很顯然,蟒蛇占著上風,它尾巴所到之處,風聲呼呼,樹木搖晃,落葉紛飛。而鬼師憑藉著樹木的遮擋一步步地後退,他身上有種陌生的不屬於人類的兇狠。

一群蝙蝠尖叫著沖向蟒蛇。這真是駭然的一幕,要知道蟒蛇是撲食蝙蝠的,蝙蝠平時躲著它都來不及,這一次卻前仆後繼地沖向它。蟒蛇舌頭一卷就是一隻蝙蝠,但是蝙蝠太多遮住它的視線。鬼師趁機又開槍,打中蟒蛇的尾巴。它吃痛地掃倒一棵樹,然後溜得飛快,樹葉劇晃,簌簌聲遠去。

樹林里完全地安靜下來,但腥風仍在。斷裂的樹枝,滿地的落葉,枯葉上的滴滴蛇血,都在沉默地訴說著剛才的激烈戰鬥。鬼師握緊獵槍朝方離走來,腳步沉重,踢著石塊發出嗒嗒的滾動聲。

「師傅。」方離滿心感激,若不是他,現在自己一定在蟒蛇的肚子里被胃液分解著。鬼師置若罔聞,佝僂的背影被森林裡的慘淡天光勾勒出來,說不出的凄涼。有幾隻蝙蝠飛在他的前面,又為他增添幾分詭異。

方離掙扎著站起,再準備再呼一聲:「師傅……」看清楚他的臉,聲音被生生扼殺在嘴邊。鬼師一直戴著的犬面具已經遺落在水塘里,皺紋交錯的臉上灰濛濛的,一點肌膚的光澤都沒有。他握著獵槍的手因為常年勞作,本來是黝黑色,現在卻呈現跟臉蛋一樣的暗灰色。而他的瞳仁深處卻有暗紅流動,閃爍著詭異的虹彩。方離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閃過另一雙暗紅瞳仁,那是屬於古榕洞被石鎖鏈捆著的大巫師。

鬼師揮起獵槍,方離腦海里閃過昨晚躲在竹林里見到的情景,風聲近耳時,她連忙悶哼一聲,假裝暈過去,避過致命的一擊。天色昏暗,鬼師可能沒有看清楚她的假裝,拉著她的衣領拖著走,高低起伏的石塊蹭著方離,即便她穿著的衣服挺厚的,也覺得磨得難受。忍不住悄悄睜開眼睛,樹木筆直高聳,樹尖齊齊地指著一彎冷月,林子里飄浮著點點光斑。

走了半小時,鬼師拖著方離鑽進一個山洞,一陣腥臭撲鼻,方離難受得差點打噴嚏,只能緊緊地用手捏著鼻子,反正鬼師走在前面,不會看到的。洞內的牆壁上插著松明火把,拖著長長的黑煙。方離看見牆角蜷著一個人影,而洞頂則密密麻麻的全是倒吊著的蝙蝠。鬼師將自己拖到這個蝙蝠洞里,意欲何為呢?

鬼師將方離扔在地上,又轉身鑽出山洞。

等他的腳步聲遠去,方離才睜開眼睛,先轉動脖子,確信自己的後背舊疾無礙行動,這才坐起。環顧四周,僅是洞口一圈有燈光,洞的後側有奇怪的聲響傳來,聽著覺得心臟里猶如有千萬條毛毛蟲在爬。

方離小心地爬到牆角躺著的那人身邊,他身著黑色羽衣,臉上戴著三瞳面具,是瞳子會的巫師。她除下他的面具,手無意中碰到他後腦,入手黏稠,縮手一看全是鮮血。再看那人五十多歲,臉若白紙,鼻息微微,看來離死不遠。

方離微微嘆氣,重新給他戴好面具,又小心翼翼地往後面爬去,因為後面傳來的細小聲響雖然令她覺得噁心,但也令她好奇。站在前面的光明裡看不到後面,真的爬到後面,也就發現其實並不是那麼黑。不過方離倒是希望眼前黑漆一團,什麼也看不到。那情景令她腦海里轟然巨響,宛如原子彈爆炸。

有人呈「大」字形被釘在十字木樁上,他的腳邊堆著一堆破碎的衣服,除了腦袋,他的身上密密麻麻地掛滿蝙蝠。最為可怖的是他似乎還活著,鼻子一翕一合,臉上縱橫交錯的全是痛苦。他似乎感覺到有人在看他,眼皮慢慢地抬起……

方離魂飛魄散,轉身鑽出山洞,一口氣跑出很遠,然後蹲在一棵大樹後,緊緊貼著樹榦,渾身顫抖。四周靜悄悄的,連獸嗚蛇嘶都沒有,風吹在身上透心透肺地冷。似乎又回到童年時代的孤兒院,她被關進烏漆墨黑的小房子,抱著雙膝蹲在牆角。淚水順著眼角流了下來,她喃喃低語:「大徐,我好害怕……」

這一刻方離無比地想念徐海城,後悔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坦白過對他的感情,對他的示好刻意不理會。假如時光重來,她一定會把身世、秘密全拋開,只是去享受戀愛的感覺。她從背囊里摸出記事本,隨便翻到後面的空白頁,因為看不到,只是憑著感覺寫著:我感覺到死亡的靠近,腦海里只有你,大徐。如果有一天你能看到這封信,一定是我榮歸死神。如果我還活著,又會將它撕碎,如同我一貫所為……

兩聲尖銳的哨聲傳來,方離停下手中的筆,心裡一喜,這是考察團的信號。考察團出發之前,事先做過準備,包括大家遇到意外走失的情況下如何處理。因為對講機過於沉重,又要攜帶大量電池,所以就選擇簡易的哨子,每人配戴一個,並且規定哨聲數量所代表的含義。

剛才受驚過度,方離將這個給忘了。她擦掉眼角的淚水,扯出衣領里的哨子,塞進嘴巴里,連吹三聲,這是她在考察團的編號。吹完後,她口含哨子豎直耳朵聆聽著,一會兒,另外一個地方傳來七聲尖銳的哨音。七聲哨音代表是盧明傑,他沒事,方離高興得眼淚直流,身上的疼痛也似乎略減。

可是此後再無哨音傳來,梁平的一聲哨音、王東的四聲哨音、許莉莉的五聲哨音都沒有響起。至於向玉良,方離清楚地記得大家受到瞳子會的蛇群攻擊時發生的事情,所以對他生還基本上不抱幻想,也不期盼他會吹出六聲哨音。起初的喜悅被沉重代替,考察團折兵損將,還沒有找到遷居曼西族,便只剩下三個人。

隨後盧明傑方位又傳來一聲長長的哨音,這一聲讓方離的心又沉下去,因為那代表著他受傷了,其他兩人要到他的所在地匯合。方離背起包,帽子上頂燈也碎了,她取下扔掉,從包里拿出小手電筒,往哨音指明的方向走去。

沿途可見到不少毒蛇的屍體,有的是被扯斷的,有的是被踩死的,還有被刀砍死的,這都是考察團的所為。方離一直很留心草叢樹後,希望能看到梁平、王東或是許莉莉。不過一路都沒有發現他們的身影,也沒有發現他們的屍體,這讓方離心中燃起希望,也許他們還安然無恙。

到達盧明傑那邊時,馬俊南已經到了。盧明傑倚著大樹坐著,褲子大腿部位破著一個洞,原來他被毒蛇咬傷了,他自己割破褲子放了毒血。考察團知道瀞雲山區多蛇,做過充足的準備,包括護襪、手套、護腕以及驅蛇藥水,一般的毒蛇根本不足無患,而且一般蛇也不會主動攻擊人類。萬一被蛇咬了,還有抗蛇毒血清可以注射。

方離顫抖著說出自己的遭遇,蛇口脫險,而後又被鬼師帶到蝙蝠洞里,見到渾身掛滿蝙蝠的人……盧明傑與馬俊南聽得連連倒抽冷氣,意識到大家的處境是多麼的艱險,蟒蛇在暗處窺視,瞳子會不會罷休,鬼師已經喪心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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