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索真相之十一

古榕洞內,剎那間時間似乎停頓了,凝固成一個定格。徐海城的腳邊,年輕開朗的席三虎最後一陣痙攣,無限留戀地告別這個世界。鮮血沿著地面蜿蜒流淌,布滿徐海城的鞋底,慢慢往鞋面沁。

徐海城依然保持著蹲立的姿勢,巨大的驚駭令他渾身僵硬。隔著丈余,小張筆直地站著,黑洞洞的槍口瞄準著他。剛才被槍聲驚散的蝙蝠又慢慢地聚攏,大部分飛回壁頂倒掛著,有幾隻飛在小張的腦後,就好像他腦袋後面忽然長出一對黑色翅膀。在小張身後,吳春波靠著牆壁,身子縮成一團。

「你……」徐海城不知道說什麼,八年警察生涯,第一次陷入手足無措的困境。

小張沒有說話,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在他身後的吳春波嘴巴開開合合,反覆地做著相同的口型:「幽靈。」幽靈,這世上難道真的有幽靈?難道小張真的被幽靈附身了?徐海城不願意相信,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可以解釋小張的突變?

這些年小張與他情如兄弟,一起出生入死,並肩做戰。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的槍口會對著自己。徐海城的機警勇敢全消失了,腦海里閃過很多念頭,甚至有一剎那他希望幽靈附身的是自己,那樣子面對兄弟倒戈難題的就不會是自己。

「你怎麼了?」想了很久,徐海城終於問出一句完整的話。

小張臉上的肌肉微微顫抖一下,眸子深處似乎閃過一絲迷茫,然而很快地,一切都消失無形。他還是木著一張臉,眼神獃滯而空洞。

站在小張後面的吳春波沖徐海城比劃著,意思是他衝過去,撲倒小張,然後讓徐海城來制服他。徐海城點點頭,現在他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

吳春波深深地吸口氣,往前一撲,小張被他撲得一個趔趄,手中的槍掉落到地上。徐海城從地上躥起,正想制住他,一群蝙蝠蒙頭蒙臉地衝過來。

「跑。」吳春波看情況不妙,大喊一聲,率先往洞口跑去。徐海城被蝙蝠沖得根本看不清楚,只好也折身往洞口跑去。蝙蝠從後面追來,唧唧咯咯地尖叫著,扑打著兩人。

慌亂中徐海城眼角餘光瞥見小張撿起地上的手槍,重新站直舉起槍,於是趕緊將手中的電筒扔過去。叭一聲,電筒摔得粉碎,洞內頓時漆黑一片。

「砰」「砰」兩槍都擊中了石壁,火星四濺。徐海城與吳春波鉚足勁狂奔,一直到爬出古榕洞才敢停下。回頭看古榕洞,老榕樹鬱鬱蔥蔥,樹皮上長滿斑駁綠苔,遮掩著下面的洞穴,洞穴口古藤密垂,真像西遊記里妖精鬼怪出沒的地方。

徐海城邊喘氣邊盯著洞口,心情複雜,希望小張能跟著出來,可是又不知道他出來自己是逃跑還是拔槍射擊?

吳春波問:「現在怎麼辦?」

現在怎麼辦?徐海城也茫然,又不能進入古榕洞,又不願意離開。小張還在洞里,他內心裡一直盼望著他會突然走出來,沖他大笑,說:「把你嚇壞了吧?」又或者:「靠,還真的有幽靈,居然把我附身了」。

想到幽靈兩字,徐海城一把攥住吳春波,說:「關於石鎖鏈和幽靈,你爸還說過什麼?」

「那不過是一個傳說,我小時候老爸說給我聽的。」吳春波說,「最後就是那個巫師變成了幽靈,後來所有的巫師聯合起來對付她,用石鎖鏈捆住她扔進深潭。」

隻言片語,實在無法弄明白小張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徐海城心情煩燥,進入深山是為了尋找考察團隊員失蹤與死亡之謎,結果還沒遇到考察團,已經搭上席三虎和小張。他越想心裡越鬱結,一拳打在古榕樹上,他的手都流血了,老樹卻紋絲不動,連葉都不掉落一片。

吳春波看著他說:「徐隊長,我們還是離開這裡吧。」

徐海城不假思索地說:「不行。」

「那我能不能先離開?」

徐海城瞪他一眼說:「你想溜?」

吳春波說:「徐隊長,我們總不能一直守在這裡吧。何況我也不是犯人,有人身自由。」

徐海城二話不說,拿出手銬銬住他,說:「你怎麼不是犯人。」

吳春波很吃驚,掙扎著說:「我怎麼著了,你把我銬起來?」

「在祭壇,你為什麼要把我們關起來?」

聽到徐海城這麼說,吳春波居然也不抵賴,坦然地說:「我後來不又把你們放出來了嗎?」他的言行一點都不似他外表表現出來的懦弱,倒讓徐海城暗暗吃驚,意識到眼前這個年輕人聰明而且不顯山露水。這是最難對付的一類人,因為很難琢磨透他的心思。

「你放我們出來的目的,不過是知道我們的身份,怕惹來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你決定跟著我們進入原始森林,想尋機除掉我們。」

自己的心思被徐海城完全猜中,吳春波不免吃驚,說:「沒錯,我是有這麼一個想法,但那也只是想法呀。」

他一點也不抵賴,出乎徐海城的意料,說:「你倒是坦率。」

吳春波憨厚地笑了笑,但眸子里狡黠的光芒一閃。徐海城全看在眼裡,說:「你這麼坦率,是在想我沒有辦法活著走出原始森林了吧?」

吳春波愣了愣,哈哈大笑起來,老實與謙和蕩然無存,說:「看來徐隊長真的是個聰明人。」頓了頓,他說,「就算是我,都沒有把握能安全回到通天寨,所以更不用說你。」徐海城環顧著四周的樹木,也認為他說的有道理,失去席三虎的嚮導,在這沒有道路的原始森林裡,他一個城裡人,要想不迷路太難了。

「我們兩個結伴,還有點離開的希望,只是……」吳春波賣著關子。

徐海城對他的心思洞若燭火,說:「想要我不追究你們瞳子會?還是想要我不追究你?」

「我又不是瞳子會的,況且我這個人比較自私,只在乎自己的小命。」

「你不是瞳子會的?」

吳春波說:「事實上,我父親才是瞳子會的,我是來找他的。」

聽起來挺合情合理,瞳子會的成員都是巫師,吳春波不過是個看林人。但他忽然如此坦誠,讓徐海城心生狐疑。吳春波察顏觀色,說:「徐隊長,因為守林的宿舍離祭壇近,所以平時父親叮囑我沒事多來祭壇轉轉,免得有人破壞了石櫃。」

「這麼說,你早知道石櫃下面另有通道?」

「我父親提過。」

徐海城略作思索,說:「那你知道不知道瞳子會其他成員的名字?」

吳春波連連搖頭,說:「這可都是秘密,就連我父親都不知道。」

正說著,樹叢後一陣窸窣聲,席三虎的獵狗鑽了出來,嘴裡叼著一隻灰色野兔。徐海城心裡一喜,有席三虎家裡的獵狗,在樹林里迷路的概率會小很多。吳春波也想到了,深怕徐海城將自己留在古榕洞口,心裡十分焦慮。

「你父親進白骨溝來幹嗎?」徐海城隨即明白過來,雙眼精光暴漲,瞪著吳春波說,「他們是不是要對考察團不利?」

吳春波眼神閃爍,說:「這我就不知道了。」

徐海城狠狠地說:「是不是把你扔到洞里,你就會知道了?」邊說邊將吳春波往古榕洞里推,他嚇得臉色發青,連聲說:「徐隊長,我聽父親說,因為考察團偷窺夜祭,犯了瞳子會的忌諱,為了維護傳統所以要……其實我現在都擔心我父親是否還活著?」

徐海城驚愕:「你是說,跟著考察團進入深山的瞳子會也出事了?」

吳春波搖搖頭,說:「我不知道,這也是我跟著你們進入深山的原因。按道理,我父親早該回家了,可是沒有。」

徐海城鬆開手,考察團出事了,跟著考察團的瞳子會也出事了。究竟在進入白骨溝之後發生了什麼事呢?他一屁股坐在樹根上,托腮思忖著。按行程,救援隊應該已經抵達瀞雲主峰腳下,也就是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帶,不知道他們找到考察團沒有?方離是否還活著?徐海城一閉上眼睛,就會看到方離赤紅著眼睛朝他伸出手……

沒有許莉莉記事本的提示,考察團的遭遇無法揣測。徐海城多麼希望許莉莉沒有因為恐懼而喪失意識,並且一直記錄著發生的事情,比如說4月18號萬蛇谷里上演的下一幕:4月18日,萬蛇谷,鬼師,第三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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