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人頭祭

4月13日晚上,考察團開了一個簡短的會議後,分成兩組睡覺,許莉莉與方離留宿在席青松家裡。或許是因為想到明天就要進入茫茫大山,許莉莉顯得很不安,不停地轉輾反側,驚擾得方離也無法入眠。她小聲地安慰:「不要擔心,不是找著鬼師來帶路嗎?而且鬼師不也是翻過白骨溝後又安然回來了?」

許莉莉說:「方離,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方離微微沉吟,說:「有一點,但還是很想去。」

許莉莉說:「松朗村的師公說,我們頭頂籠罩著黑霧,走在一條死亡之路上。」

方離微笑,說:「巫師都很會裝神弄鬼的,我看他八成是不想我們進入大山,才編出這麼一段話。」

「可是……」當時的情景留給許莉莉的印象太深了。

「昨晚我們遇到瞳子會時,你還不是擔心預言印證,後來不是沒事?所以,莉莉,不要自己嚇自己了。」方離這句話,讓許莉莉心裡觸動不少,抑鬱的心情也略微輕鬆,她轉個身,閉上眼睛,說:「是喲,當時我真是嚇死了,以為我們要完蛋了。」

方離呵呵笑了幾聲。

許莉莉忽然想起什麼,又睜開眼睛,說:「對了,後來我們怎麼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傻子了呢?」經她一提醒,方離也想起來,那個一直跟著他們的傻子今天一直沒現身,不過這也不算奇怪,畢竟他精神不正常,沒可能對考察團一直有那麼大的興趣,方離笑著說:「怎麼?你希望人家跟著你一輩子呀?」

許莉莉明白她的揄揶,用手肘輕撞她一下,說:「討厭。」方離又是呵呵笑。經此一鬧,許莉莉放鬆很多,不再想著松朗村巫師的那番話,進入了夢鄉。當然,夢裡極不太平,松朗村的巫師、瞳子會、山神廟裡的大蛇、夜祭的彩蛇輪流登場,好不熱鬧,最後畫面停留在蟠龍寨的傻子臉上,他滿臉笑容地湊到她面前。

許莉莉驚醒,額角冷汗涔涔,看窗外一片灰濛,大概已近黎明。轉眸看方離,眉頭微蹙,額頭水光瀅然,呼吸聲忽急忽緩,不用說她也在做噩夢。這讓許莉莉心理平衡不少,一直以來方離都似個瓷人,遇事聲色不變,讓她覺得自己的慌張十分愚蠢,看來方離只是把事放在心裡而已。

許莉莉重新躺好,才眯一小會,就聽到主人起床的聲響,於是她與方離也起床。吃過早餐,考察團就出發去找鬼師。山裡的早晨涼風襲襲,撲到面上十分清爽。大家到達鬼師家裡時,太陽還沒有升起。鬼師已經起來了,在樹林里擺上香案,香案正中放著犬首人身小雕像,供著幾塊糕點。香案下還擱著一隻被綁住的雞。他的獵狗黑虎趴在一側,對主人這一套,它是見多了。

大家都明白他的用意,是求他信奉的犬靈保佑這次旅途平安,所以都不說話,靜靜地遠遠站著。鬼師手捻三支香,念念有詞,然後取下腰間的尖刀,割斷雞脖子,將雞血滴入早就準備好的碗里。

一時間,血腥味四溢。大家雖然早知道祭祀有此一舉,但還是心裡犯怵。鬼師用毛筆蘸著雞血,然後在黃紙上寫上姓名、籍貫、神靈名字以及請神事由,然後在末端寫上咒語,再放在火上燒掉,這就是意謂著他與犬靈之間歃血為盟,訂立一份契約。

做完上述這些,他又說幾句話,然後招呼考察團諸人過來。他說了一句話,王東會意地點點頭,對其他人說:「等一下他走到誰面前,誰就大聲地報自己的名字。」大家雖然不解具體用意,想想也明白只是為了求平安,於是都點點頭。

鬼師手持蘸著雞血的毛筆,走到梁平面前,梁平一報出自己的名字,鬼師就拿毛筆在他嘴唇上塗上雞血。一股腥味沖鼻,把做知識分子一輩子的梁平教授噁心得胃裡一陣翻滾。許莉莉與方離相視一眼,心裡都覺得噁心,但還是硬著頭皮承受這一抹。這就是最原始的歃血為盟,大家經常在書里看到,沒想到今天也親身體驗了一回。

王東轉述鬼師的話,說今天都不可以洗掉,這讓大家無可奈何到極點。幸好這腥味聞久了,也就習慣了,只要不去想它,也就不會噁心。

鬼師做完這番動作,鄭重地戴上犬面具,又點燃三支香行禮,這說明請神儀式完成,只需要平安回來再舉行個謝神儀式就可以。大家幫他把香案等物移到屋裡。鬼師摘下牆上所掛的獵槍,又在腰側掛一把斧頭,另掛一個水囊和大皮囊在腰間。一切準備妥當,他撮唇呼嘯一聲,趴在屋外的黑虎一躍而起。

大家再不遲疑,正式出發。很快地離開通天寨,考察團眾人不由自主地回頭看著身後的村落,掩映在山林之中,在陽光下散發著原始古樸氣息。大家心裡感慨不一,但都是緣於通天寨是此行最後一個村寨,進入深山再無人煙。

鬼師與獵狗黑虎走得很快,時常走到前面,坐在大石塊上抽著煙等候著大家。沿途風光之美,若用言語細細描述,便是上萬字也不足形容。因為是攀越山嶺,山氣雲靄每隔一個小時便變幻一次,處在半山腰時,陽光照得人渾身汗出。稍上面,居然在靜靜地下著牛毛細雨。再往上,風吹著無邊無際的草甸,叫人頓生心曠神怡之感。

山路時而開闊時而狹窄,路面極為崎嶇不平,長滿青苔。常常眼前堵塞,可是一轉過山坳就豁然開朗。越往上越難行走,七個人的手杖敲打著地面,發出此起彼伏的篤篤聲。氣溫漸低,風聲隱隱貼著耳朵。臨近山頂,樹木漸少,綠油油的草地被風吹得細浪綿綿。忽然眼前出現一幢石頭建築,圍牆與房子都是石頭壘成的,圍牆與房子都很低矮。因為年代久遠,呈現殘舊的灰黃色,散發出一股陰沉沉的味道。

王東問過鬼師,才知道這是遠古祭壇,存在有上千年了,也不知道哪個時期建的。大家一聽,都露出好奇之色。鬼師顯然對城裡人的這種好奇心很不理解,就這麼一個灰不溜秋的建築,一直風吹日晒著,有什麼值得看的?

看看距通天嶺不過百來米,鬼師說:「先紮營吧。」

昨晚他與王東、梁平商量過行程,決定在通天嶺留宿一夜,然後出發再到白骨溝停留一夜。之所以把行程安排得輕鬆些,主要是擔心考察團眾人的體力不夠,中間過於勞累而病倒的話,那就是欲速而不達。

大家在離祭壇百米遠一個背風的山坳安下帳篷。天色還早,大家各自活動。王東與鬼師去尋找食物,盧明傑與向玉良去尋找木柴,馬俊南脫臼的腳踝一直有點不適,所以就留在帳篷里休息,梁平與他相伴。

方離與許莉莉決定先去看看祭壇。卸下沉重的背囊,走在剛沒腳踝的青草叢裡,風很大,吹拂得全身涼涼的。許莉莉忽然向前跑了幾步,朝天伸手轉動著身子,說:「真舒服。」方離莞爾一笑,也放開腳步,覺得身體從骨頭到靈魂都輕得要飛起來般。

走到祭壇入口,兩人收起嬉戲心情。不知道為何,這個簡單古樸的建築竟然有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感,讓她們油然生出一敬畏之情。千年以前,這裡是瀞雲山區村民祭拜天地、日月、四工諸神的地方。這裡曾聚集著瀞雲山區各個村寨的大巫師,他們穿著黑色羽衣,戴著鮮艷的面具,祭祀的牛皮鼓聲在每個山谷里經久地回蕩。

進入圍牆,正中間就是低矮的祭壇,穹頂結構,石頭壘砌得嚴絲無縫,雖經千年風雨也無損它的外形,絲毫不失莊嚴肅穆之感。祭壇無窗僅有一門,方離與許莉莉在門口張望一眼,裡面很暗看不清楚。兩人大著膽子鑽了進去,發現裡面出奇的乾淨,供著一個石頭雕像,慘淡的光線照著它,散發出幾分陰惻惻的味道。

許莉莉不由得後背發麻,扯著方離要退出去,但方離「咦」了一聲,不退反進,走到雕像前細細打量著。眼前的雕像臉如滿月,低眉斂目,頭上戴著一頂五尖皇冠,跟鍾東橋家裡的儺面具出奇的相似。莫非這裡供的就是曼西族唯一的神——阿曼西神?

無論中外,都是以三尖神冠來作為神權與王權的象徵,這是因為燧人氏時代以三尖代表著火,此後演變成為有形符號代表權力。只有阿曼西神戴著象徵瀞雲五峰的山冠。而且這裡供奉阿曼西神也最為合理,因為瀞雲地區是曼西族長期以來的聚居地。念及此點,方離嘴角浮起一絲笑容。

許莉莉不理解方離在笑什麼,但她不喜歡祭壇里的陰沉氣氛,所以扯拉著方離的袖子示意她離開。不料方離指著牆角往下的台階說:「下面還有一層,去看一下吧。」

許莉莉連忙搖頭,看著祭壇外說:「天就要黑了,咱們還是回去吧。」

「來吧,不要怕。」方離邊說邊走下台階,下面是完全的漆黑一團。她走幾步,也生出怯意,回頭看著許莉莉,許莉莉站在祭壇門口,外面的灰色天光勾勒出她東張西望的模樣。方離咬咬牙,還是走了下去,走不到十級台階就到底了,可知這下面的高度實在有限,一片黑魆魆里,牆角處依稀蹲著一個人,看著她陰惻惻地笑著。

方離心裡咚一聲巨響,慌忙地轉身跑上祭壇。許莉莉聽到她慌裡慌張的腳步聲,嚇一大跳,先退出祭壇,大聲地問:「怎麼了?怎麼了?」

方離衝出祭壇,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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