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索真相之二

一腳跨過松朗村口的半截牌坊,狗吠聲四起,沸翻盈天。驚得毫無準備的徐海城一個激靈,手中的電筒抖動,在村民房子的牆壁上划出一道光圈。緊隨著他的小張也是渾身一震,不由自主地低罵一聲:「靠,這些狗。」

徐海城停住腳步,晃動著電筒試圖看清楚松朗村的模樣,只是夜色太深,樹木搖晃,到處都是黑影幢幢。

小張四處張望,說:「這地方,晚上還真有點唬人。不知道村長家在哪裡?」正想著要去敲個人家的門問一下。徐海城手中的電筒光圈定在迎面房子的牆壁上,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村長」,然後一個右拐的箭頭。

兩人沿著箭頭往前走,每走到拐彎處必有一個箭頭,倒是簡單明了,大概是這些人家被問怕了,就想出這麼個辦法。七拐八拐,終於到達一戶院落,比周邊的房子要氣派,看起來就是村長家裡。徐海城上前拍門,裡面的狗十分亢奮,撲撞得門板啪啪作響。等了好長一會兒,屋裡亮起燈火,然後傳來人走動的聲響。

門開一縫,葛村長探出腦袋,警惕地盯著眼前兩個陌生人。徐海城掏出證件一亮,葛村長很是吃驚,顯然是想不明白怎麼有警察找上門?他連忙打開門,那條大狗搖晃著尾巴還想鑽出來威風一把,被他一腳給踹了回去。

徐海城與小張走進屋裡,簡單地說明來意,葛村長頓時放下心來,招呼兩人坐下,說:「沒錯,半個月前,考察團是住在我家裡。我們這村的獵戶是遠近聞名的,他們是想找個獵戶帶路。」

徐海城亮出方離的照片問:「你記得這個姑娘嗎?」

葛村長點點頭說:「記得,考察團就兩個姑娘,這個姑娘特別安靜,都不太說話。」這是方離留給別人的一貫印象,安靜,除非需要開口,否則別想聽到她的聲音。

徐海城微哂,亮出許莉莉的照片,「這個呢?」

「記得,我聽說這位姑娘前幾天被發現一個人在森林裡遊盪,精神有點問題,是不是?」考察團發生意外,對平靜的瀞雲山區來說是件大事,所以早傳遍了各個村寨。

徐海城不置可否。葛村長從他神色里瞧出端倪,惋惜地說:「這姑娘很活潑,人不錯,但是膽子太小,實在不應該跑到荒郊野外……」

徐海城心中一動,問:「你怎麼知道她膽子小?」

「那天她在山神廟,嚇得臉色全青了。」葛村長一瞧徐海城神色,就知道非得將事情始末說清楚不可,所以也不用他催促,直接把那天晚上去山神廟發生的事情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聽得徐海城與小張臉色肅然,兩人長在城市,又是年輕力壯,完全不信鬼神巫術之說,但聽葛村長如此詳盡道來,也覺得那天晚上實在是詭異至極。

葛村長說完,徐海城沒有出聲,試著將他所說梳理一遍,卻覺得無頭無腦如墜雲山霧海,他想了想,說:「葛村長,麻煩你帶我們去見一下這位師公。」

葛村長臉上一僵,沒想到是這種結果,心裡縱有千般不願意,也不敢對警察同志說不。他不情不願地站起來,舉著松明火把,牽著大狗,帶著徐海城與小張往山神廟走去。已是深夜,山風滋溜溜地往衣服里鑽,走路出的熱汗被風一吹,涼涼地縮回毛孔里。

遠遠看到山神廟的兩盞燈鬼火般地搖晃著。走進廟裡,葛村長叮嚀兩人不要亂動,推開角落小門走進去。徐海城與小張仔細打量著山神廟,剛才聽葛村長的描述心裡已有個大概,直到見到才知道自己的想像力有限,流淚的紅燭、微動的黃色帷幔、巨大的銅面具、涼嗖嗖的山風,還有角落裡的影影綽綽,無一不迷離陰森。

一會兒,葛村長出來,驚異地說:「師公不在,啞巴助手也不在。」

徐海城大感意外,問他:「你最近一次見到師公是什麼時候?」

「就是那天夜裡,跟著王主任他們一起。」

徐海城不信:「這半個月你都沒見過他?」

葛村長說:「是的,這山神廟造得偏僻,師公平時也不出廟門,有人求助時,會自己到山神廟來找他。一般情況下他都在的。」

「聽你所說,他應該在村裡威信很高,如果他不在廟裡,其他人如果知道也應該會傳到你耳朵里。」徐海城很熟悉這種村寨,幾乎是沒有什麼隱私,一點小事也會傳遍全村,巫師如此重要的人物離開村裡,沒有理由葛村長不知道。

「是這樣子的,不過因為現在不是打獵季節,村民們沒事也不會來這廟裡,畢竟……」葛村長掃了一眼廟殿,言下之意十分清楚,畢竟這裡相當的令人畏懼。

他說得不無道理。徐海城心裡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卻又不知道不安在何處。他略作思索,指著正中掛著的儺面具問:「你說乩文被蛇卷進這後面的槽里,是否還在?」

「這個……」葛村長想了想,「我就不知道了。」

徐海城掏出手電筒,繞過香案朝儺面具後面走去。小張跟上,輕輕扯他一下,提醒他:「蛇。」徐海城點點頭表示明白,他走到離儺面具一米外,小心翼翼地舉高手電筒,光柱斜斜地射進槽里,裡面卻是空無一物。

大蛇也不見了。

徐海城與小張相視一眼,心裡的疑慮更盛。兩人走到近處審視,槽里散出的氣味十分腥臭,裡面濕漉漉的,積著一些不知何物的滓渣。一張黃紙就埋在滓渣間。小張戴上手套,閉著氣,捏住黃紙的一角,小心翼翼地扯出來。

徐海城將手電筒的燈光移到黃紙上,黃紙已被泡得微爛,上面的硃砂字跡有點模糊,但還是可以辯識出筆劃,只是上面所寫的根本不叫字,而是一串亂七八糟的符號,猶如三歲小孩子的信手塗畫。「是這張紙嗎?」他沖葛村長招招手。

葛村長走近,掩著鼻看了一眼,說:「是這張,我不認得字,但認得這些字組合成的大叉。」經他提醒,徐海城留意到乩文上的字元正好組成一個X符號,他以前沒見過乩文,所以不解葛村長為何會經由一個X符號認出這張乩文是那天晚上的,於是轉眸看著葛村長。

葛村長明白他的意思,說:「師公以前出的乩文我也看過,都可以看到字,而且排列整齊,沒見過這種像大叉的,所以我印象比較深刻。」

徐海城仔細看著X符號,覺得並無異常之處,問:「你知道這個大叉代表什麼意思嗎?」問完即失笑,葛村長都說是第一次看到,自然不懂它的意思。果然,葛村長奇怪地看他一眼,說:「不知道。」

徐海城反反覆復地審視著乩文,只看得頭暈眼花,他甩甩頭問葛村長:「你說當時大家看到這乩文全愣住了,是因為看不明白的緣故嗎?」

葛村長點點頭,說:「應該是吧,不過……」他回憶著那天晚上的情景,梁平看到乩文後臉色大變。「不過,我覺得梁教授可能看懂了。」

「哦?」徐海城詫異地抬起頭。「為什麼?」

「只是一種感覺,好像他明白什麼似的。」

徐海城不再詢問,將手電筒放回口袋,捏著乩文的一角遞到燭火邊烤個半干,然後夾進隨身的記事本里。「後來,他們有沒有再去找師公,解釋一下乩文。」

「沒有。」葛村長說。

那天晚上,巫師的一番話已將眾人嚇著,乩文被蛇尾卷進槽里後,大家就一起離開山神廟。被廟外的冷風一吹,梁平清醒不少,他是個治學嚴謹的學者,意識到剛才自己一干人是被山神廟的氛圍和巫師的奇言怪語蠱惑住了。裝神弄鬼是巫師最擅長的本事,而要裝神弄鬼就要弄得神秘兮兮,讓人心生敬畏。於是他叮囑大家不要將今晚的事情放在心上,而且也不要說給其他團員聽。

對於梁平的看法,徐海城深以為然,這個世界向來都是先有疑心然後才生暗鬼。「後來還有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呢?」

葛村長說:「沒有,回到我家裡,大家就睡覺了,第二天早上他們就離開我家。那天早上下著雨,下雨山路滑,我勸他們多停留一天,不過他們說要早點趕到蟠龍寨找個帶路的獵戶,還是冒雨走了。」

蟠龍寨。徐海城心思微動,事實上那天考察團並沒有到達蟠龍寨,因為許莉莉的記事本里清楚地寫著:4月11日,黑水潭,傻子,磨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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