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禁咒之語

徐海城送方離回基金辦公室,在車上他提醒方離,何桔枝很可能有基金會辦公室的鑰匙,如果她住在裡面,一定要小心。其實方離也想到了這點,一直以來她對何桔枝都很信任,她有大把的機會來配辦公室的鑰匙。

為了方離的安全,徐海城執意送她到辦公室門,看她檢查過辦公室里沒有人藏著後才離開。這令方離很感動,但又不安,她想起江美輝,那個與徐海成一起看電影的舍友。

假如方離與江美輝素不相識,會認為這個女孩子蠻討人喜歡的,雖然相貌一般,但笑容很甜,嘴巴很甜,很會見風使舵,很會討好他人。但她只討好強者,從來不討好方離,兩人就像冤家一樣,在見面的一刻就決定誓不兩立。這個決定是江美輝單方面做出的。

她進孤獨院時六歲了,正是很調皮的年齡。方離當時四歲,對世界一無所知,更不知道有些小朋友喜歡欺侮比她更小的小朋友。其他受了江美輝欺侮的小女孩子很快地投誠,惟有方離依然懵懂地不知討好她,也不會求饒。每當江美輝欺侮她時,她只會靜靜地走開。這種類似於藐視的作風激起江美輝的惱怒,她號召全宿舍的小朋友與她作對,並且從欺侮她中發現一種發泄的樂趣。孤兒院的孩子都特別沒有安全感,折磨弱小讓她們找到逃避內心害怕的途徑,從中獲得一種短暫力量感。

有一陣子方離特別害怕江美輝,每天早晨起來,她就躲到美人蕉那裡,有時候中午餓著肚子也不出來。稍長後,她不再怕江美輝,但憎惡她。既使現在想起來,她還是覺得滿心的厭惡,有時候晚上做夢,還會夢到她而驚醒。

不過,江美輝已經失蹤十年了,在與徐海城一起看完電影后不久,她就失蹤了。

鎖好門窗,方離又用凳子抵住卧房的門。這一夜她是戰戰兢兢地度過的,稍有響動便驚醒,到窗外泛白她才安睡片刻。第二天也是如此,天一黑她就將門窗鎖得死死的。何桔枝並沒有再出現,也沒有在學校出現,她似乎消失了。

第三天,方離起了大早,趕到南浦大學門口與梁平會合。這一次去瀞雲山區考察的人總共四個,除了梁平與方離,還有就是中國儺文化研究中心的甘國棟教授。這是方離第一次見他,不免多看了兩眼,看起來他不到四十歲,言語很少,壓低的眉毛似乎永遠在思考著什麼。還有一位就是梁平手下的研究生盧明傑,他兼做司機。

盧明傑的車技不錯,車子開的平穩。車子很快出了南浦市區,往南行,高速公路兩旁邊平原的油菜花已開到了尾聲,潑啦啦地連成一片金色的海洋。駛出百來公里,臨近山區,車子離開高速公路,爬上蜿蜒的山道。

這裡的山並不高,綿延起伏,蒼翠欲滴。山道旁邊零星住著幾戶人家,屋前屋後種著幾株桃花,開得十分茂密,在一片蒼翠點綴著緋紅,特別的喜人。方離打開車窗,目光在山、天空、花間流連,春風拂面,鬱結心頭多日的煩惱滌盪一空。

到達瀞雲時,已近傍晚,太陽在西邊的山巒間隱沉,陽光時強時弱。瀞雲平原是群山懷抱的腹地,它的西邊一片蒼莽大山,也就是通常說的瀞雲山區,傳說中阿曼西神化身而成的。車子沒有開進瀞雲市,而是直接轉到了近郊的曼西古墓所在。

半年前,曼西古墓的發現轟動了中外。

曼西文化一直被視為南紹文化的源頭,而南紹文化不僅是華夏文化的源頭之一,也是對南亞影響巨大的文化。曼西族以巫立國,位處群山腹地,長期以來物產豐富,民眾安居樂業,創造了十分燦爛的巫術文化。可惜公元十世紀左右,因為戰火頻繁,整個民族分崩離析,從歷史舞台上徹底地消失,文化也隨之湮沒了。

曼西古墓的發現,無疑於一片荒漠中發現了綠洲,對於研究古曼西族的方方面面都有重要的作用。無論是省里還是中央,都對曼西古墓十分關注,希望藉此重現千年以前的曼西文化。當然,古墓本身的價值驚人,不僅有著近兩千年的歷史,而且整個墓室建構龐大,特殊的北斗七星造型,處處透著一種神秘的巫國色彩。

車子緩緩地停在考古現場大門前,方離跳下車時,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激動的心跳都加速了。眼前一片大斜坡,坡度很緩。整個考古現場用鐵絲網圍成一圈,上面掛著幾個告示牌「危險勿近」、「嚴禁入內」,隔三岔五站著面目肅穆的武警。

大家掏出准入證掛在脖子上,依次通過大門警衛的檢查。進入考古現場後,梁平請大門警衛用對話機召喚雷雲山。一會兒功夫,雷雲山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一身灰土,臉上皮膚黝黑。「老梁,你來了。」

「早就想來了,看了你發來的圖片,天天做夢全是。」梁平與雷雲山握手,嘖嘖稱讚,「這古墓比我想像中還大。」提到古墓,雷雲山兩眼冒光,說:「當然了,全長53米,寬30米,罕見的大墓呀。」他邊說邊跟方離等三人握手,跟甘國棟教授握手時,他說:「甘教授,感謝你抽空出來,希望能給我們啟發性的建議。」

甘國棟彬彬有禮地說:「哪裡話,能有機會來參觀古墓,是我的榮幸,應該是我感謝你的邀請才是。」他的口氣與舉止都感覺不到激動或是興奮之類的情緒,方離不免覺得奇怪。

「來來來,我帶你們四處參觀一下。」雷雲山引著大家往前走。斜坡的植被早被破壞,裸露的黃色塵土,隨著眾人的腳步,揚起半膝高的塵埃。

「根據省里和中央的指示,要盡量保持古墓原貌,以後考慮設成一個景點。所以進度很慢,現在文物基本清理完畢,大部分都搬到博物館了,壁畫的拓片與臨摹正在進行中,至於墓室的清理,大概還得要一年時間吧。」雷雲山深深地吸口氣,「這真是一場持久戰呀。」話雖如此說,神色間卻是躇躊滿志。

「我們研究過,這個墓室特意造址在連山斜坡,當時應該動用了不少人力在挖山,然後將墓室造好後,又重新掩埋,還經過一段很少時間的封荒處理,所以墓室保存很完好……」談話間已經到了曼西古墓的入口,為防日晒雨淋,上面拉了遮雨布。

儘管方離早就看過古墓大門的照片,但看到真實大門,依然不免心情激蕩。大門很高,約有二米半,氣勢磅礴,門面下方群巒競秀,門面上方北斗七星輝映。門環是銅製的環形眼鏡蛇,雷雲山指著門環說:「你們看,由這麼一個小小門環,都可以看出當時的青銅鑄造水平在華夏文化里是處於先進水準的,無論是工藝與冶煉都相當成熟。」方離等四人圍著大門評頭論足,嘖嘖稱奇了一番。

拉開大門,一股陰涼地氣撲面而來。大門後一個半圓形的房間,門兩側立著兩個石頭雕刻的小僮,高矮胖瘦如同十三四歲的少年人。雷雲山說:「這兩個迎賓雕刻很珍貴,本來該搬到博物館,考慮到過幾天有外國同行要來參觀,所以先放著。以後可能會仿造兩個擺在這裡……」這個房間很小,稱為第一墓室,類似於中原建築里的門廳,雷雲山說房間里陳設的東西也比較特別,有矮凳,有漆器,有屏風,有青銅迎賓鶴等等,東西都已經搬空了。惟有一面牆做出精美窗格的模樣,大家逗留欣賞了一陣,才繼續往裡走。

墓室與墓室之間有甬道相邊,甬道約兩米寬,牆壁上繪著曼西族的各種生活場景,有工作人員搭著畫架在臨摹圖片。梁平邊走邊讚歎:「真是太漂亮了,太棒了,有這些圖,完全可以重現當年曼西人的生活情景呀。」雷雲山連聲附合:「是呀,我們就是這麼打算的。」

墓道有輕微弧度,沿路掛著燈泡,清晰可見圖畫的精美,穿行其中恍若時光倒流,回到了千年以前的南紹地區。不過墓道並不長,走了十來步,眼前出現一扇石門,石門雕刻著一場豪華宴會。門後的房間被稱為前墓室,又稱第二墓室。

雷雲山停住腳步,問甘國棟:「甘教授,我聽老梁說你對這個雕刻有著不同的見解?」

「沒錯,我想各位可能是先入為主,因為這個墓看起來似王候貴族的,所以大家以為這幅雕刻是墓主人生活場景再現。」甘國棟走近前室墓門,用手指輕輕地撫摸著墓門上的宴會雕刻畫,「大家有沒有看出這幅畫的特別之處?」

眾人一起搖頭。

「我仔細研究過裡面的人物,這副畫里總共有100人,你們看,這裡有個不滿周歲的嬰兒,主人席位坐著的老者年齡最大。大家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裡面所有的人物雖然坐的很錯落,其實都是代表著一歲,嬰兒代表著1歲,而長者代表100歲,其他98個人分別代表著2到99歲。中國人有種傳統觀念,百歲為圓滿。所以這幅雕刻畫象徵著人生的圓滿,也隱喻人生不過是場宴席。」

聽到這裡,大家恍然大悟。甘國棟的解釋與前室墓門上的雕刻畫相輝相映,讓大家切身感受到曼西族巫術文化的神秘性與哲理性。雷雲山率先鼓掌,說:「真精彩,聽甘教授如此說,我是醍醐灌頂。照你這麼說,前墓室門就可以與主墓室門、中墓室門形成一個系統的關於民族宗教生命與靈魂觀的系列畫。」

甘國棟謙遜地笑了笑,說:「雷教授過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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