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孤兒的心傷

離開殯儀館後,方離並沒有著急著返回於家別墅,她需要靜一靜,想一想。

可能是周一的緣故吧,行人臉上都掛著匆忙之色。沿途的商場紛紛打出大型廣告條幅,色彩清亮鮮嫩,迫不及待地將春天拉近。

方離漫無目標地走著,腦海里的念頭像水泡一般,忽地冒出忽地消失,太多太頻繁,反而感覺什麼都沒有想。她一直走著,走著,直到手機的鈴聲打斷了冥思,是梁平教授的來電:「方離,校領導跟公安局商量過了,不同意我們進入鍾東橋家裡查看,只同意結案後將鍾家的所有現存資料交給我們學校。」

儘管方離一早估到會是這種結果,但還是很失望。

梁平又說:「去曼西古墓參觀的通行證已經辦下來了,我們準備後天出發,方離你也準備一下。」方才的失望頓時煙消雲散,方離興奮地說:「好,我會準備好的。」終於可以去曼西古墓參觀一番,半年的夢想要實現了。

「我們會在瀞雲市呆上一天,參觀曼西古墓,然後去瀞雲山區做民風民俗調查,前後時間大約要一個星期,你要帶足衣物、備些藥物、相機也帶上。」梁平言詞循循,就像跟自己的學生說話一般。

方離笑了笑,說:「沒問題,我明白的。」

「出發的時間我會另外通知你的,你一定要做足準備,瀞雲山區蛇多現在又正是桃花瘴時候,要十分小心才行。」梁平特別再叮囑一遍才掛斷電話。方離把玩著手機,喜悅慢慢從心頭浮到臉頰,喃喃地說著:「曼西古墓……」餘下的話沒有說完,她一怔,笑容也在臉上僵硬了。

在她面前不遠處,有個熟悉的大鐵柵門,門裡面有她童年與少年的生活痕迹。不快樂的童年,也不飛揚的少年。不知不覺中居然走到了她刻意迴避的地方。她依依審視著孤兒院,往昔灰色的門房刷成了藍色粉牆,爬山虎層層疊疊壓著屋頂。圍牆上的爬山虎比記憶里更加茂盛,似渾然天成的綠色牆壁。

一剎那,方離心中湧起一股衝動,進去看看——看看童年、少年時代生活的地方,那幢黑沉沉的舊宿舍樓和後院的那叢美人蕉。然而記憶卻蓬地跟著炸開了,關禁閉的黑房子、室友的辱罵、旁人的冷眼……

眾多滋味經胸腹從鼻孔里往外沖,她抽動著鼻子,遽然地轉身往回走。動作之突兀,令旁邊的行人大感訝異,對她紛紛行注目禮。其中一個中年婦人特別地多看了她幾眼。方離視若未睹,匆匆地從她身邊走過。

「你是不是方離?」身後傳來一聲輕問,含著百分之八十的不確定。方離加快腳步,後面那人提高聲音:「等等,你是方離吧?是不是回來看老宿舍樓?」聲音里的不確定減少了百分之二十。

正好有輛公交車停下,方離一個箭步跳了上去,扶著欄杆吁吁地喘著氣。等車開出一段距離她才回頭,孤兒院徐徐後退,而那位中年婦人還在路旁。

方離認得她,以前她是孤兒院的副院長,現在是院長,叫何茹玲。想不起她的不好,也想不起她的好,她只想孤兒院不要出亂子,孤兒們都乖順聽話,按時發工資最好獎金加倍。很多人都這樣子,不見得有愛心卻從事著需要愛心的工作。何茹玲是個平凡人,方離少年時期就認清這點,所以不曾苛求過。

車子一個大轉彎,方離差點跌倒,她走到後面的位置坐下,晃晃悠悠中好像回到過去,何茹玲的手依稀還在衣領上。

何茹玲管理孤兒們,不打不罵,最愛關禁閉。她動作很麻利,力氣也大,一手抓住衣領就將人拎起,扔進黑房子里,卡噠一聲鎖門。方離是黑房子里的常客,都是被室友們陷害整盅的,她們會在晚睡時鬧出很大聲音,然後全都指著方離。何茹玲也不會生氣,只是黑沉著臉,一把拎起方離扔進黑房子。剛開始方離還會哭著解釋,等後來發現她根本不聽,她並不在乎真相是什麼,她只要大家安安靜靜,不要吵著她。自從明白這點後,方離就再也不分辯了。

黑房子有個小窗子,有時候可以看到月亮,冰冰涼涼如方離臉上的淚。現在想來,都不知道那時為什麼要哭,她不怕黑暗也不怕孤單也不怕餓肚子。「究竟為什麼哭呢?」方離喃喃地問自己,可能是時間隔得太久,她想不起來了。她閉上眼睛,卻又覺得當初的淚猶掛在眼角。

依稀感覺有人在身邊坐下,方離並不睜眼,挪挪屁股讓出一些地方。車子哐當哐當地前進,這車太老,零件都鬆了,可是這種哐當聲能舒緩神經。

「你在逃避什麼?」一個陌生的聲音從身側傳來。隔了半分鐘,方離悟到這是對自己說的。她慢慢地睜開雙眼,充滿警惕地瞟了一眼。身側坐著的人,一身黑色連帽衫,臉被嚴嚴實實地遮住。

「你逃避了九年,你覺得你還能逃避下去嗎?」

方離不吱聲,別轉頭望著窗外,估算著還有多久到下一個站點。

「你一定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

方離心中一動,問了一句:「什麼日子?」

「22年前的今天,你被遺棄在孤兒院門外,因為你身上沒有任何有關出生年月的東西,所以今天被認定是你生日,當然這個生日你自己從來沒有承認過,你也從來沒有過在這個日子過生日。」身側人的聲音漸漸變得熟悉,方離怔了怔,試探著問了句:「大徐?」

徐海城揭下帽子,沖方離微微一笑。

方離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極了,低喝一聲:「你什麼意思?」

徐海城攤攤手,說:「沒有什麼意思,我在附近執行公務,正好看到你,就過來跟你聊會兒天。」

方離冷哼一聲,說:「這是聊天嗎?我看你當警察上癮了,樂此不疲呀。」

「這要看你如何看,你可以當成聊天,也可以當成試探,也可以當成刺探秘密,甚至可以當成騷擾。」徐海城不緊不慢地說。方離不耐煩地蹙眉,說:「徐大隊長,請你忘了我的存在吧。」

「我也想忘了呀,可是你頻頻出現,先是鍾東橋案子里,然後是蔣屏兒案子里,今天你又出現在鍾東橋的追思會上。」徐海城的這番話說得方離沒有脾氣了,頓了頓,她小聲地問:「那個面具是你給我戴上的嗎?」

「什麼面具?」

方離凝視著他的眼睛,說:「是你吧?」

徐海城不解地說:「什麼是我?說清楚點。」

方離清清嗓子,說:「大徐,你聽著,我一直非常珍惜我們的友誼,所以你跟江美輝約會的事情,我從來沒有說過什麼,是她自己大加宣揚的。我沒有背叛過你,也不是奸侫小人……」

話沒有說完,徐海城濃眉一擰,截住她說:「等等,什麼我跟江美輝約會,什麼你背叛我?」

「得了,你還裝呀,你跟江美輝不是去約會看電影嗎?怎麼著,大徐,你都不敢承認?」不知道為什麼,說起這事,方離心裡不由自主地冒出一股火氣。

「我跟江美輝約會?方離,我看你對我有些誤會。」徐海城斬釘截鐵地說。方離哭笑不得,說:「大徐,你不是這種人吧,事過境遷就不肯承認?怎麼,學會逃避了?」

徐海城說:「逃避的人是你吧,都九年了你還在逃避,不肯再進孤兒院的門。方離,你究竟在逃避什麼?」

方臉拉長了臉說:「我有什麼好逃避的,再說即使逃避也是我的事情,與你無關。」

徐海城瞟了她一眼,不再說話。車子嘎一聲靠站了,他站起來身來,說:「方離,我得下車了,改天我們好好談談,我看我們有誤會。」快走到車門口,他回過頭來說了一句:「我以為你今天來看老宿舍樓,原來不是。再過幾天就要拆掉了,你真的不去看看嗎?」

方離不屑地說:「一幢爛樓,有什麼好看?」

她的反應不出徐海城的意料,他別有深意地說:「包括你的美人蕉朋友嗎?」他似乎並不要方離的回答,說完就跳下車,轉過身來揚揚手。方離氣還沒消,別轉頭假裝沒看到。

窗外恰好閃過一叢美人蕉,長得十分茂盛,每片葉子都沾染著春天的新鮮勁兒。是方離記憶中最初的美人蕉,光明而溫暖。在離開孤兒院時,她對美人蕉最後的記憶是:無月有風的夜晚,美人蕉邪惡地搖曳著……

連轉幾趟公交車,又走了一段長路,方離才回到湖畔別墅。一走進廳里,意外地看到於妍坐在沙發上,拿著電話絮絮細語。可能是長期作息顛倒的緣故,她的臉色並不好,雖然白凈卻掩飾不住淺淺的懨懨之色。她長相肖似於從容,個子高瘦,臉盤方中見圓,鼻頭飽滿圓潤,眼窩微陷,衣著打扮十分時尚,站在人群里是道醒目的風景。

方離微笑著她打招呼:「妍妍。」

於妍冷淡地點點頭,眼睛也不瞟她一下,專心致志地講電話。方離掃視一眼周圍,沒有看到關淑嫻,好奇地問:「阿姨呢?」

旁邊的小紅說:「她去做美容了。」方離輕輕地「哦」了一聲,往客房走時。卻聽於妍說:「等等。」方離頓住腳步,回頭凝視著她。

於妍對著話筒說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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