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二個花圈

藍色的屏幕熒光下,面具散發著詭異的冷冷光澤。

「啊……」方離尖叫一聲,翻身坐起,拚命地往牆邊挪動身子。

「方離姐,你怎麼了?」何桔枝慢條斯理地問,面具里的兩隻眼珠黑的出奇。她伸出一隻手試圖安撫方離,方離手忙腳亂地避開她的手,在床上爬來爬去:「不要碰我,走開。」

何桔枝又問了一句:「方離姐,你怎麼了?」她把手機放在床頭,伸手兩隻手試圖按住方離。片刻,屏幕的光熄滅了,房間里又是一片漆黑。方離在床上爬來爬去,偶而觸到何桔枝冰涼的軀體,如觸電般地避開,還伴之一聲驚呼。

驚慌失措中,方離沒有發現自己已到床沿,一手按空,她重重地跌在地上,腦袋地磕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咚的一聲。顧不得疼痛,她連滾帶爬地摸到牆邊,按下電燈開光。霎那,桔黃色的燈光從天頂灑了下來,這種溫暖的顏色稍稍安慰了方離,她轉過身來,背緊緊貼著牆,咻咻地喘著氣,看著何桔枝。

被子被揉成一團,像豬大腸一樣地堆在床正中,何桔枝就坐在亂被之中,身板挺的畢直,看不到面具後的神色,但眼神莫測高深。「方離姐,你究竟怎麼了?你今天很反常,是不是不歡迎我?」她的聲音依舊不緊不慢,跟往常一般的柔和。

「桔枝,你臉上的面具從哪裡來的?」

「什麼?面具?」何桔枝摸了摸臉上,然後緩緩地摘下面具,怔了怔,忽然嘻嘻一笑。「原來我忘了拿掉面具了,怪不得方離姐嚇成這個樣子。對不起。」摘下面具的她跟往常一樣,乾乾淨淨的臉容,細細的絨毛還沒有完去褪盡,眉梢眼底一股掩飾不住的純樸氣息。

方離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琢磨不透她的心思。

「方離姐,快回床上來吧,地上好涼呢。」何桔枝隨手將面具放在枕畔,身子往裡挪了挪,讓出半張床來。經她一提醒,方離才發現光腳踩在地上的滋味真不好受,涼氣從腳心直往身體里鑽。可是要回到床上,她又猶豫。想了想,方離盯著何桔枝,慢慢地靠近床側,趿了拖鞋,又退回牆邊。

何桔枝一直注意著她的舉動,臉上慢慢現出幽怨,說:「方離姐,就因為我戴了個面具,你就怕了我嗎?」

她如此直接地挑明,倒叫方離尷尬了,訕訕地說:「我……」

何桔枝微微垂下頭,幽幽地說:「這些人里就數你待我最好,我一直將你當成親姐姐的,每次受了蔣屏兒她們欺侮,我都會想到你,我總對自己說,至少還有方離姐待我好,那樣子,我就不會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可憐。」她說著說著,頭垂得更低了,彷彿受盡委曲而又無法訴說的小孩子。

方離的心軟了,歉疚地說:「不是的,桔枝,只是剛才被你嚇的不輕,一時間恢複不了。」她邊說,邊慢慢地走上床邊,猶疑片刻才爬上床尾,與何桔枝隔了些距離坐著。「桔枝,你從哪裡弄來這個面具?」方離盯著枕畔的面具,剛才燈光微弱,乍見以為是鍾東橋家見到的神秘儺面具。現在看仔細了,立刻發現不同之處,這面具無論雕工、色彩,比起那個遠遠不如,而且這個面具的眼睛處是鏤空的。

提到面具,何桔枝目光陡然忽閃了一下,一手按住面具,說:「這是我做的。」方離十分驚詫,問:「你會雕刻儺面具?」

何桔枝點點頭,說:「雕刻面具是我們家祖傳絕技,爺爺以前的祖先們都是以此為生的。爺爺說,在以前的老家,在從前,專門做面具的工匠地位很高的。不過後來爺爺因為犯了錯誤,被趕出來後,就很少雕面具了。現在則更少,大家都不會跳儺舞唱儺戲,這種面具也沒有用處了。我小的時候跟爺爺學了皮毛。」她拿起面具在臉上比了比,說:「怎麼樣?還不錯吧。」她的眼睛透過面具的窿窟,炯炯有神地看著方離,眼珠子黑的出奇,而且還帶著一絲笑意。

方離渾身的寒毛蓬地炸開了,硬著頭皮問:「桔枝,你在笑什麼?」何桔枝的聲音從面具後傳來,瓮聲瓮氣:「我在笑嗎?沒有呀。」然而她眼睛裡的笑意卻越來越盛了,像漣瀲般蕩漾開來。

寒氣從四腳躥入心臟,又從心臟流向四肢,方離強作笑顏,說:「桔枝,你能不能把面具拿下來呀?晚上看怪磣人的。」

「好的,方離姐。」何桔枝放下面具,「方離姐,你不睡覺了嗎?」摘下面具的她,依然是平常的女兒家模樣。

方離稍稍放心,順手拿過床邊的外衣披上。何桔枝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幽幽地說:「方離姐,你怕我?」

「不,沒有,桔枝,我為什麼要怕你?我只是有點冷,想披件衣服。你不覺得冷嗎?真的很冷呀,會不會明天降溫了?看來天氣預報都不準,還說從明天開始氣候會明顯轉暖,我還準備將冬天的衣服收起來呢。春天我都沒有什麼衣服,看來應該去買些衣服,要不我們明天去逛街吧……」方離語無倫次地說著,何桔枝很安靜地聽著,眨巴著眼睛。「方離姐……」

「什麼?」方離咽回餘下的話,盡量裝出平靜的樣子看著何桔枝。何桔枝盯著她片刻,說:「方離姐,認識你兩年了,從來沒有聽你說過這麼多話。」

方離干吞著口水,喃喃地說:「是嗎?」忽然之間覺得無話可講,而房間變得逼仄,何桔枝和她手上的面具卻無限地放大,滿滿當當地佔據了眼前的空間。隔了半晌,方離才自嘲地笑了笑,說:「我這個人就是這樣子,有時候忽然會成話簍子,你不要嫌我啰嗦了。」何桔枝溫柔地搖了搖頭,一聲不吭。

「我忽然不想睡覺了,我們聊一會兒天吧。」方離想了又想,「對了,桔枝,這兩天你去哪裡了呢?」何桔枝露出迷惑的神色,說:「方離姐,你問的好奇怪呀,我自然是在學校里了。」

方離怔了怔,何桔枝繼續說:「剛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蔣屏兒帶了男朋友到宿舍,所以我要在你這裡住兩天。」

何桔枝的話讓方離如墜雲山霧海,沉吟片刻,她問:「桔枝,今天星期幾?」何桔枝毫不猶豫地說:「星期三。」怎麼回事?方離蹙緊眉頭,目光落在何桔枝手中的面具上:「這面具是你星期幾做的?」

「星期……星期……」何桔枝皺緊眉頭思索著,慢慢地表情變得迷茫,「星期……星期……」她很努力地想著,目光轉到面具上,看了半天,忽然拿起來戴上,用柔和的聲音說:「是星期四,方離姐。」方離頭皮發麻,不敢吱聲。

「方離姐,你還想問什麼?」

「我……我……」方離支支吾吾,「沒有……問題了。」她跳下床,拿起桌子上的水杯,說:「我好渴,去外面倒點水。」

「水杯里不是還有水嗎?」

「太涼了,傷胃。桔枝,你要不要來點?」

「我不渴,謝謝方離姐。」何桔枝的口氣益發地溫柔了。方離移動一下腳步,卻又停下,看著何桔枝臉上的面具,請示般地說:「那我去倒水了,順便上個洗手間。」何桔枝點點頭,眼睛裡又漾開一圈笑意。

方離故意慢慢地走出卧房,順手掩上房門,先去洗手間將水倒掉,然後將水龍頭擰開,做出水流下來的聲音。她放輕腳步溜回辦公間,小心翼翼地抱過座機,然後鑽到辦公桌底下。她從來沒有想過第一次撥打徐海城的手機會是在這樣的一個晚上,會是在這種心情下。為了不發出異響,她很小心地按下一個個數字鍵。

嘟……電話接通了,連著幾聲嘟……嘟……嘟……

方離緊張的手心冒汗,心裡暗道:快接呀,快接呀。「喂?」終於傳來徐海城含糊的聲音。

「大徐……」方離壓低聲音。

「誰?方離?幹嗎說話這麼小聲。幾點了?」電話另一端傳來徐海城按下電燈開關的聲音,和不小心碰到某物的哐哐聲。

「何桔枝在我這裡。」

「你說什麼?大聲點。」徐海城不耐煩地說,「靠,兩點半了。方離你什麼事呀?」

辦公間與卧室隔著一段距離,方離豎起耳朵聽了聽,確信卧房這邊沒有動靜,才稍稍提高了音量:「何桔枝在我這裡,很古怪。」

「誰?何桔枝……」睡得稀里糊塗的徐海城終於想起何桔枝是何人了,他立刻清醒過來,「方離,我馬上過來,你小心行事。」

「是,你要快點。」話沒有說完,徐海城掛斷了。方離輕輕地把話筒撂下,她想過要回房間與何桔枝虛與委蛇,終究沒有勇氣。只好抱著電話,將身子縮成一團,緊緊地貼著辦公桌。四周十分安靜,平常活躍的老鼠蟑螂也消聲匿跡了。惟有洗手間水聲嘩嘩不絕,說不盡的突兀。

時間彷彿凝固了,變成一個長長的休止符。方離覺得自己也要凝固了,就像被松汁裹住的蜘蛛,從此永生成琥珀。很久很久,感覺上有幾天幾夜,走廊里終於傳來了急匆匆的腳步聲。

剎那間,方離如獲大釋,連忙從辦公桌底下鑽了出來。不過因為小腿麻木,一個趄趔她跌倒了,手中的電話摔在地上,發出啪的一個巨響。椅子被她身子撞開,骨碌碌地往後滑,撞在書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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