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死亡符號之二

剩下的夜晚時光變成一種折磨,方離沒有辦法讓自己安睡,一小會兒便會驚醒,總疑心身邊的何桔枝又不在了。到了臨近黎明時分,卻又累得不行,睡死過去。再醒來時大腦一片空白,窗外的雨聲嘈嘈切切,像篩子在篩東西。這種聲音讓人覺得安詳,夜晚的噩夢總算退去了。

方離伸著懶腰,不情不願地離開床。何桔枝已不在辦公室里,估計是去學校了。其實她的課程大半都結束了,但因為她有心想留校任教,所以平時也會到系裡替系領導跑腿,增加印象分。

洗漱過後,方離簡單地弄了早餐,吃完坐到電腦前已近午時。她感覺自己精神倦怠,不想幹活不想思想,只是對著窗外灰色的天空發獃。一眼瞥見印表機的電源燈亮著,她有些意外,這幾天自己都沒有動過印表機,印表機一直是關著的。看來是何桔枝動過,昨天晚上她半夜起來就是為了列印東西?

這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方離感到不安,連忙翻出最近列印文檔:儺面具200.jpg,這正是鍾東橋家裡的儺面具照片。何桔枝列印這張照片幹什麼?她隨即想起何桔枝昨晚的異常反應,她看到儺面具後的反應實在是太詭異。雖然何桔枝解釋是因為年少挨打的不快記憶,可是孩童時代碰到不該碰的東西挨家長的打罵都是正常事,實在沒有理由記上十來年,而且反應如此痛苦。

方離打開圖片收藏夾國,收藏夾里有著幾百張圖集,都是關於民間文化,其中儺面具與儺戲儺舞的照片佔大多數。鍾東橋家裡的儺面具混在這裡,不過是蒼海一栗,如果不注意,誰也不會發現它承載著遠古曼西族的深厚的文化含義。

顯然,這個儺面具讓何桔枝想起的不僅僅是挨打,一定還有其他東西。可是,是什麼呢?

正沉思間,門外傳來重重的腳步聲。如果從腳步聲可以判斷一個人的性格或工作類型的話,那麼來人要不性格急躁,要不從事著爭分奪秒搶時間的工作。方離微微一笑,已經判斷出來人的身分,她快步走到房門口,沒等對方敲門先開了門。

果然沒錯,來者是徐海城,他舉著手正準備敲門,怔了怔,說:「咦,你怎麼知道?」

方離做了個請的手勢,說:「這層樓只有我們一家在辦公,你不是找我會找誰?」

徐海城哦了一聲,走進來到沙發上坐下,說:「我正好路過這裡,想起你昨天找我有事,就順道上來看看你。昨天找我什麼事?」

方離給他倒了杯水,然後在他對面坐下,說:「是跟鍾東橋有關的……」她簡單地把郭春風離奇的死亡,葬禮上出現鍾東橋送的花圈,以及鍾東橋臨死之前定了三個花圈的事情說了一遍。

不待她說完,徐海成迫不及待地開了口:「靠,方離,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方離委曲地說:「昨天去找你,你不是有事嗎?怎麼又……」

徐海城擺擺手,試意她就此打住,他點燃一支煙,思忖了一會兒,問:「方離你說在郭春風出事現場曾看到鍾東橋家的儺面具?」

方離遲疑著說:「應該是的吧,但也有可能不是,而且這段時間我……」她猶豫,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最近常有幻覺。

徐海城問:「這段時間你怎麼了?」

「這段時間我……天天想著這個面具,也有可能是錯覺。」方離抬頭看著東面牆上的儺面具,全塗著絢爛的色彩,晃眼間都十分相似。

「我還從來沒有碰到這麼離奇的案子,鍾東橋他究竟想幹什麼?」徐海城深深地吸了口煙。一般犯罪者的心理都是要掩飾罪行,鍾東橋卻反而要定個花圈廣而告之,是出於什麼樣的目的?

「查一下昨天通知鮮花店給郭春風送花圈的電話是從哪裡打出來,也許能發現什麼吧。」

徐海城失笑,說:「方離你想得太容易,我可以肯定,這個電話不是從公共電話亭打出來的,就是從神州行之類的手機打出來。」他偏頭看著對面的辦公室,「這間就是你們會長辦公室吧?你有鑰匙嗎?」

「沒有。」方離搖搖頭。

徐海城把香煙掐滅在煙火缸里,大步走向對面的辦公室,邊走邊說:「那接下去的情景你就當沒看到。」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萬能鑰匙,撥弄一下,會長辦公室的門無聲無息地開了。方離倚著門口往裡看,凌亂的一片,好像抄過家。

徐海城掏出手套戴上,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左摸一下右瞄一眼。

「你說當時聽到郭春風在翻箱倒櫃,以你對他的了解,你想想他會找什麼?」

方離想了想,說:「首先,他肯定不會把什麼貴重的東西放在這裡;第二,那東西可能體積不大,放在抽屜里的;第三,那東西應該是他拿出來把玩過,而不是固定放在某處的,所以他才會以為自己放錯地方,一個個抽屜地找。」

徐海城驚異地看著她,說:「行呀,方離,看不出來嘛,還挺有腦袋的。」

方離樂了,說:「你就別嘲笑我了。」

徐海城笑了笑,環顧著四周,邊看邊問:「郭春風經常來這裡嗎?」

「白天我上班時他很少來,聽樓下保安說,我下班後他會隔三岔五來坐坐,不過自從兩年月前我搬到這裡來住後,晚上他就沒有來過。」

徐海城忽然停住腳步,視線定定地看著垃圾簍,片刻他彎腰撿起一樣東西揚了揚,說:「你能告訴我這東西是幹嘛用的嗎?」這是一個四方盒子,外麵包著紅色絲絨,有點舊。大概男男女女都會認得,這是個裝戒指或是項鏈一類的首飾盒子。

方離一愣,說:「當然認得,可是怎麼會有這個東西呢?」

「郭春風經常會把弄這條項鏈,你看邊角的絲絨全磨掉了。」徐海城打開盒子看了一眼,說:「這個盒子曾經裝著一條項鏈,時間太久,中間都留著印子,好奇怪的造型。」

「怎麼奇怪了?」方離好奇地問。徐海城走過來,將項鏈盒子遞到她面前,盒子中間的絲絨被項鏈墜子壓出一個模糊的印子,依稀是口口口口。

「富有的郭春風在自己不常來的辦公間,放著一條價值不高的項鏈,還會常拿出來看看。這說明什麼呢?」

方離說:「這條項鏈對他來說有著不尋常的意義,可能他在睹物思人。」

「沒錯,方離,你對郭春風了解嗎?」

方離搖搖頭,說:「他是於叔的朋友,就知道這麼多。」

徐海城來來回回仔細察看一番,確定再無異常狀況才作罷,他把項鏈盒子放進口袋,說:「這個我帶走了。我會去調他車禍報告出來看一下。」他邊說邊走出會長辦公室,並不進方離的辦公室,「我先去春天鮮花店看看,你有什麼發現,立刻通知我。」

方離將門鎖好,點頭說好。

「對了。」走了幾步,徐海城似是想起什麼,回過頭來深深地看著她,說,「孤兒院的老宿舍樓快要拆掉了,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方離一愣,腦海里閃過那幢黑沉沉的老樓,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應該回去看看。」徐海城說的話似是叮嚀又似勸告,不待她回答,他大步地往樓梯口走去,再無回頭。

方離獃獃地看著他的背影,思潮如涌。她在那幢舊樓里住了十三年,據說它是民國初期興建的,十分老朽。狹小的窗口令得外面的陽光只能在窗子一圈停留,即便是陽光燦爛的日子,房間里也有揮之不去的陰霾。樓梯總咯吱咯吱地響,方離兩歲時就以為它會垮掉,結果到她離開孤兒院時也沒有垮。

長長的走廊盡頭,有一間很小的房子,大家都稱它為黑房子,那是給不聽話的小孩子關禁閉用的。方離是那裡的常客。

徐海城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還能聽到他蹬蹬蹬下樓的聲音。方離收回視線,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背抵著房門,目光無意識地落在東面的牆壁上。

外面的雨停了,但依然烏雲滿天。太陽藏在雲後,偶而地迸射出一縷陽光,照著東面牆上的儺面具,一牆的色彩斑斕、栩栩如生。有土地公,有雨師,有獸神……在先民時期,一到儺舞大祭,我們的祖先就會戴上面具整天整夜的聚會狂歡。透過這些面具,彷彿又回到那個牛皮鼓喧騰不息、萬人癲舞的遠古時代。

「叮鈴鈴……」辦公室的電話驟然響起,打斷了方離的遐思。她拿起話筒說:「你好,我是方離。」

「方離,那個儺面具已經證實是曼西族的阿曼西神。」電話另一端傳來梁平教授興奮的聲音。

「真的嗎?」方離的心也加速跳動,「教授,怎麼證實的?」

「昨天晚上我把照片發給雷教授和甘教授……」

方離知道雷教授是指南浦大學考古系的雷雲山教授,他也是曼西古墓考古隊的主要組織者與領導者,她曾在學校里聽過他的課程,相當的精彩。但是甘教授這三個字還是第一次聽梁平提起,所以忍不住問:「甘教授?」

「甘國棟教授,他是中國儺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這段時間正好在南紹地區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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