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檢 2

凌晨4點,我被小區的喇叭喚醒。它開始播報當天的安全指數。朦朧中,我習慣性地往枕邊摸手機。但立即意識到,手機早已棄用。互聯網掐掉了,移動公司也停止了營業。這都是為了確保安全。我和妻子從床上爬起,出門分頭去坐地鐵上班。她沒有戴我送的項鏈。我裝作沒看見。

我與妻子分別後,就一個人靜悄悄走著。很多人老鼠一樣行進,路燈下灰壓壓的,拎著包包,鴉雀無聲。不一會兒到了地鐵站。等候進站的隊伍很長。雖然科技進步大大加快了安檢速度,但人還是太多了。如今,地鐵是美利堅合眾國唯一的交通工具。其他的出行方式都依法禁止了。

一個多小時後,終於排到了X光機跟前。我又一次咬緊牙關,心裡幻想著不經安檢就直接進站,行動上卻做不到。我以前見過有人這麼干,那傢伙馬上被安檢員拉走,拖到站台上的一個小房間,很快被打死了。

車到曼哈頓,我通過連接地鐵站台的通道走進寫字樓。同事們陸續來了,滿臉疲憊。有多少人是像我一樣,想像過在光天化日下不經安檢就上車的呢?我很清楚,他們心中也藏有同樣奇怪的念頭。

上廁所時,霍夫曼小聲問我:「怎麼樣,今天試了嗎?」我搖搖頭。我問他:「你為什麼也想不經安檢就進站呢?」「自由。」這個辭彙每次從霍夫曼口中吐出來,都很陌生、寒冷。我已經聽了無數遍。他說:「也就是不受管束、能被信任的生活……你呢,劉易斯?」「我想送妻子一件禮物。我們結婚20年了。」這時我又難受了。我問霍夫曼:「什麼時候,我才能把一件原汁原味的禮物送給她呢?」「女人不會在乎這個的。她知道你已儘力了。」霍夫曼安慰我。「不,她在乎的。這樣下去,終有一天我們會離婚的。我和她不能生活在空氣中,我們的關係要靠日用物品維繫。但只要買下它們,回家路上首先就要經過地鐵安檢,食物和水也好,茶杯和書也好,電視機、電冰箱和電腦也好,還有我們睡的那張床,乃至結婚戒指和避孕套……你懂的。」我的淚水流了下來。

霍夫曼有一天告訴我,安檢X光機實際上是一種特殊機器。行李物品放進去,就馬上被吞噬,收歸國有了。隨後吐出來的,跟之前放進去的,外觀上看不出區別,卻已重新設計過了,一個原子一個原子排列整合出來,經過列印,返還乘客手中。這個過程瞬間就能完成,因為我們的科技已經可以做到了。此時東西已然是完美地符合美國國家安全標準的了,被判定為危險的內容都去除了。如果有汽油,那它變成了水;如果是手槍,則子彈替換成了橡皮……

我和霍夫曼都企望有一天能夠不經安檢就進入地鐵,但這個努力總是失敗——最後一刻雙腿發軟,鼓不起勇氣來。霍夫曼曾對我說,有人不經安檢,就進了地鐵。「我親眼見過,有天早上,排在我前面的一個女人,拎著包包很大方、自然地從安檢員的眼皮下走了過去。而安檢員跟木頭一樣,毫無反應。」「她是怎樣的一個人?」「只看到很是年輕、漂亮。她過去後,還回頭看了一眼我們這些老老實實排隊的人,得意地笑了一笑。」霍夫曼神往地咂咂嘴。「她一定使用了障眼法。」「是啊,障眼法。也許是隱身衣,或者,能避過電磁波的什麼干擾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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