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太 6

敲門聲把我吵醒。我用枕頭捂住耳朵,希望等一會兒敲門人會自己離去,但五分鐘後,我不得不套上睡袍,趿著拖鞋走向起居室。敲門聲不緊不慢、執著地響著,我從貓眼望出去,一頂警察的大檐帽擋住全部視線。見鬼。我嘟囔著打開門鎖,拉開門:「有什麼可以效勞?」

「你好。」倚在牆上的小個子警察摘下帽子,出示徽章,無精打采地說:「先生,能耽誤你五分鐘嗎?你知道的,例行談話那一套。」

「好吧,五分鐘。」我轉身走回起居室,倒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半杯波本威士忌。時鐘顯示周二下午一點半,糟糕的睡眠質量讓腦袋又隱隱作痛起來。我把琥珀色的酒液倒進嘴裡,長長吐出一口氣。電腦屏幕亮起來,ROY留言道:「我參加那個討論組了,比想像中有趣一點點。」

看樣子30歲左右、留著老式髭鬚的小個子警察毫不見外地在單人沙發上坐下,左右打量我的小公寓:「挺不錯的地方。」

「20年前顯得更好些。」我回答。

警察把大檐帽放在我的咖啡桌上,從兜里掏出平板電腦和電子筆,想了想,又丟下,靠在單人沙發上略顯無聊地嘆口氣:「連我自己都知道,這種問話半點意義都沒有。」

「工作,對吧!」我表示理解。

「好吧,工作。」他皺著眉頭,不情願地揀起平板電腦,「那麼……你在社會保障局工作。周一、周三、周五。」他讀到。

「沒錯。」我回答。

「45歲,單身。去年因醫療保險詐騙被判社區服務兩個月。」他略顯驚異地念道。

「是醫院沒搞清楚我的額度!他們後來道歉了。」我煩躁地解釋道。

「昨天深夜一點十二分接到投訴,你打擾鄰居睡覺了?」警察懶懶地用電子筆的末端梳理小鬍鬚。

「呃……」想起昨夜的經歷,我忽然沒來由地一陣緊張。警察登門會不會與「手指聊天聚會」有關?儘管我沒覺得一群人坐在黑暗中摳對方的手心有什麼違法的地方,但直覺告訴我,什麼也別說。保守這個秘密。別惹麻煩。就像父親常常對我說的那樣。「……我喝了點啤酒,醒來以後騎摩托車出去兜風。就這樣。對鄰居的投訴我深感歉意。」

「哦。騎摩托兜風。」沒什麼幹勁的警察在平板電腦上寫道,「男人的浪漫,我懂的。那就這樣。沒問題了,你知道,對精神衰弱的老太太的投訴我們向來不太當真,但總得例行公事走一趟,是吧?」他站起身來,把大檐帽夾在腋下,將電腦和筆塞回口袋。

「結束了?」我不敢相信地站起來。

「感謝您的配合。」警察乾巴巴地說著標準用語,轉身出門。我端著威士忌杯子送他出去,在關門時,小個子回頭抬起黑眼珠看了我一眼說:「對了,你騎摩托沒去什麼不該去的地方吧?」

「……什麼不該去的地方?當然沒有。」我立刻回答。

「哦,你的摩托車在城東南方向脫離了攝像頭的監控。一定是條風景獨特的小巷,不是嗎?雖然目前犯罪率達到半個世紀以來的最低點,但做這行你就知道,世界上還是存在各式各樣的壞人的。今天好心情,先生。」他似笑非笑地拍拍我的肩膀,扣上大檐帽,點頭致意,然後走下公寓樓嘎吱作響的木頭樓梯。

我反鎖屋門,靠在門上急速喘氣。警察真的掌握到什麼信息?她和神秘的「手指聊天聚會」是什麼非法組織?對了。我這個笨蛋。我拍拍腦袋,想起昨天中午遇到她的情形,她和她的夥伴正在被兩名警察追趕。

我需要再次見到她。話題千奇百怪、令人興奮莫名的手指聊天聚會在凌晨三點結束,穿黑色連帽衫的人們默默地依次離開伊甸道289S簡陋的地下室,我與她在人群中失散,遵守聚會的準則,我沒有大聲喊她,後來發現,還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需要再次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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