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魂之殤

楔子

任務進行得很順利。

一家七口,已經有六個倒在血泊里了。雷雨在窗外傾瀉,血在地板上流淌,逐漸淹沒了它的腳。每邁一步,都留下一個血腳印。

它沒有任何不適,血嘛,不就是混著各種雜質的黏稠液體嗎?對它來說,血液與石油沒有多大區別。它關心的是,這家人里的最後一個,藏在哪裡?

它把聲波接收器調到最大功率,仔細辨別著空氣中的每一絲震顫。驚雷炸響,暴雨沖刷,樹木搖擺,蚯蚓拱地,鐘錶滴答——在無數聲音的掩蓋下,它準確地聽到了那個小小的、緩慢的心臟跳動聲。

Bingo!

它穿過大廳,走上旋轉樓梯,推開最裡間的房門,向那顆跳動的心臟走去。血腳印在它身後拖曳出詭異的痕迹。

風雨更大了,雷聲隆隆,閃電如同舞蹈般在雲層下舒展跳躍。有好幾次,閃電就在屋外掠過,如同巡遊人間的死亡騎士,隨時可能衝進來。

這種情況對它很危險,它決定速戰速決。

它走到一個柜子前,單手把重達一百多公斤的柜子挪開,看到了這次任務的最後一個目標——一個嬰兒,臉上滿是灰塵,正睜大漆黑的眼睛看著它。

在察覺到危險來臨的那一刻,屋子的主人把嬰兒藏到了柜子後面,然後慨然赴死,以為可以讓孩子求得生路。這種行為只有人類的父母才做得出,真是讓它……它沒有任何感覺,只是不理解人類為什麼喜歡做這種低效率的事情。

它抬起槍,對準嬰兒的頭。

男嬰還在看著它,很安靜,安靜得不應該出現在這個電閃雷鳴的殺戮夜晚,安靜得不像是一個嬰兒。

嘩!一道枝狀閃電劈開深沉的夜,不偏不倚,正好穿過窗子打到它身上。頓時,電流像瘋狂的蛇一樣,在它身上亂竄,每條線路都被沖刷,每個元件都被重擊。它的槍掉落在地上,叮噹作響。它連連後退,靠在牆上,身上的模擬皮膚被燒黑了好幾塊,有火花從各個關節冒出來。

但它挺過來了。

它檢查了一下,損傷評估在安全值以內,沒有大礙,還可以繼續執行任務。它撿起自己的槍,再次走到嬰兒面前,但它愣住了——奇怪,這個嬰兒為什麼在笑?

奇怪,為什麼自己會覺得奇怪?

奇怪,為什麼自己會奇怪自己的奇怪?

……

在進行了史無前例的長達十分鐘的全功率思維運算後,它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身體被雷電打出了點問題……

1

清晨,拉塞爾開門出去的時候,正好碰見對門的單親父親送他的孩子去上學。他們一起走進電梯,緩緩下降。

這是一個陽光溫暖的早上,明媚的霞光在這座美國小城的上空瀰漫,樓道外翠鳥啼鳴,一切都讓人心曠神怡,感恩上帝又賜予這世界美好的一天。於是,拉塞爾覺得有必要跟這對華人父子打個招呼。

「嗨,你們好。」他說。

那位父親抬頭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帘,睫毛覆蓋的陰影遮住了他的眼神。倒是他身側那個十歲左右的男孩子有禮貌地說:「早上好,先生。今天天氣很不錯啊,希望你有愉快的一天。」

樓間電梯使用很多年了,一邊發出吱呀的鏽蝕聲,一邊緩緩停下。「愉快的一天。」拉塞爾說著,把手揣進皮革風衣的兜里,吹著口哨走向這個清晨。

果然是愉快的一天。

拉塞爾在中央大道遇到了第一個客戶,他走過去,側身而過的時候,手裡已經多了一個皮夾。第二個客戶是剛從公交車上下來的孕婦,他過去攙扶,在孕婦感激地說謝謝時,他的手已經伸進孕婦寬大的衣服里,掏出了幾張鈔票。第三個客戶就更簡單了,一個富商模樣的胖子邊走路邊打電話,根本沒有留意到口袋已被人悄悄劃開……

現在,他出現在威馬遜大街的路口,看著他的第七個客戶。

這是一名男子,很高,約有一米九,他身上的黑色風衣更長,一直拖到地上。這個男人有著幹練的髮型,五官如刀劈一樣堅毅。他正提著一個黑色皮包,匆匆趕路。

拉塞爾看中的就是這個皮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有好貨在裡面。他跟著那男子,看到男子在路邊招計程車,但現在正是上班高峰,男子等了一會兒,乾脆走地下道進了地鐵。

簡直如有上帝的安排一樣越來越順利——地鐵車廂是拉塞爾最熟悉的戰場。

這一站人很多,拉塞爾像游魚一樣擠上去。隨著人潮,他和男子一起被擠到車門旁。

「對不起,」拉塞爾說,「上班的人太多了。」

男子面無表情,似乎沒有聽到。

就在地鐵車門關閉的前一刻,拉塞爾突然一把抓住男子的皮包,用力一扯。男子也在瞬間醒悟過來,握緊提手。啪——皮革提手被活生生扯斷了。

拉塞爾抓住沒有提手的皮包,擠出了地鐵。車門將在他身後關閉,幾乎擦著他的身體。

地鐵啟動,載著目的各異的人們駛向下一站。拉塞爾回頭,透過車窗,他看到那男子的臉正飛快遠去,但男子森冷的目光死死地盯著他,直到地鐵消失在幽深的隧洞里,依然讓他感覺皮膚上寒意流轉。

收穫頗豐。

傍晚時,拉塞爾關了屋門,拉上窗帘,把白天的戰利品一股腦兒倒在床上。

錢,皮夾,手錶……他得把其中大部分物品交給唐納德——本地偷竊團伙的頭兒,一個陰沉兇殘的中年男人。上次有個兄弟私藏了一條項鏈,被唐納德發現後,活活拔下兩顆牙齒。一想到這個,拉塞爾就渾身發顫,那慘景猶在眼前。

不過,即使只能拿很少的一部分,今天的收穫也足夠他揮霍好幾天了。這麼想著,他又高興起來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殘損的皮包上。他拉開拉鏈,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一疊列印紙頓時撒得滿床都是。紙上都是人物檔案,有男有女,職業各異,都很普通。他失望地來回翻看,實在看不出其中有什麼值錢的信息。

嗡,嗡,嗡嗡嗡……皮包突然震動起來。

拉塞爾嚇了一跳,伸手在皮包里摸索一陣,居然發現了一部手機。這是疆域公司旗下的品牌手機,他眼睛一亮,至少,這手機值不少錢——疆域公司涉及多個行業,在人工智慧、太空開發、手機、家電等行業都佔據大塊的市場份額,只要有疆域公司的商標,就意味著昂貴而優質。

手機還在震動,屏幕上顯示有陌生號碼正在耐心地打過來。

拉塞爾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聽鍵,全息攝像頭立刻把一個男人的影像投射出來——正是皮包原來的主人。

這是單向接聽,對方看不到拉塞爾,只能聽到他的聲音。所以拉塞爾把手機放在桌子上,屏住呼吸。

「我不知道你是誰,我也不想知道。」陰沉的聲音從話筒里傳出來,像蛇一樣鑽進拉塞爾的耳朵,「但你拿了不屬於你的東西。我的朋友,這是你今天犯的最嚴重的錯誤,事實上,這可能是你這輩子犯下的最嚴重的錯誤。」

拉塞爾不敢說話。他有種錯覺——男子明明看不見他,但透過全息影像,那雙眼睛卻向自己射出銳利的光。

男子所處的環境很封閉,表情藏在陰影里,頓了頓,他再次開口:「但現在,你有機會彌補這個錯誤。讓我們重新認識一下吧,我叫道爾,或者傑克,或者尼爾森……無所謂了,我會根據心情調整我的名字。你呢?」

過了幾秒鐘,男子說:「好吧,你當然不會告訴我你的名字,這也不要緊。現在,我給你提供一個建議,這或許是唯一能夠讓你認識的人繼續叫你名字的辦法了——通常,死人的名字很少被人提起。這個皮包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還給我,只要你沒有把內層打開,沒有看到裡面的檔案,那麼,我可以既往——」

拉塞爾抬頭看了一眼床上散落的紙張,心裡一亂。

「——你已經打開並且看到檔案了,是不是?」男子準確捕捉到了拉塞爾因為慌亂而變得粗重的呼吸聲,他停止說話,用大拇指按著太陽穴,似乎陷入了兩難的思考。很久之後,他放下手,聳了聳肩,說:「那麼,我的朋友,你惹上了真正的麻煩。本來我可以給你清洗記憶,讓你忘掉一切,這樣可以保住你的命。但這麼玩兒太麻煩……我的時間很緊,我得趕回紐約。我們常說,讓人忘卻,莫過於讓人死去。所以,你可以從現在開始逃跑,但無論你逃到哪裡,我都會找到你,我都會殺了你。再見,希望你有最後一個愉快的晚上。」

男子掛斷了電話,他的影像如海綿吸水一樣收進攝像頭裡。

拉塞爾怔怔地發獃。

「別擔心了,」唐納德一邊點著鈔票,一邊滿不在乎地說,「別人丟了東西,肯定要放話出來威脅你。要是幹這一行這麼簡單,誰還會去肯德基裡面干幾美元一小時的服務員?」點完鈔票後,他露出笑容,這個動作讓他臉上的刀疤如同暗夜裡的蛇一樣遊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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