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講我爺爺的故事

我來給你講述我爺爺的故事。

本來,這個故事應該由我奶奶來講,她見證了我爺爺的大部分生命,她講述的視角將更加真實和全面。但我奶奶壓根兒不願意提起我爺爺,只是當她彌留之際,神志昏沉時,才會在深夜裡憤憤地罵著那個早已離開的男人。

這個故事便是從我奶奶零碎的夢囈中整理得來的。

我爺爺出生在拓荒紀元中最瘋狂的年代。那時,人類艦隊在宇宙的黑淵中行進,一千億人冬眠沉睡著,只有當檢測到宜居星球時,才會使一百萬人蘇醒,投放到該星球上。這一百萬人負責這顆星球的改造,而剩下的人繼續航行。人類的版圖就這樣向四面八方擴張。

我爺爺所在的星球,叫蕪星。講到這裡,你或許覺得能從名字猜出這顆星球的情況來,但你錯了——事實上,蕪星比你想像得更加荒涼,比你中年以後禿頂的頭皮更加貧瘠。

我爺爺是蕪星第九代居民,從小就不老實,十五歲時,他徹底厭倦了蕪星一成不變的景色。當時對蕪星的改造,主要是通過農業,我爺爺看著人們每天頂著兩輪毒日,在田地里彎腰耕作,他心裡充滿了絕望。在他的理想中,自己屬於星辰大海,屬於舒適悠閑的艦隊,而不是污水橫流、臭氣熏天的改造田。

在理想和現實的極大反差下,我爺爺激發了他的謀略。那時,每天晚上,他都跟與他同齡的夥伴們描繪重歸星艦後的美好景象。

「只要我們回到星艦,找一個冬眠機睡下,醒來的時候,說不定聯盟已經停止拓荒了。那應該是幾百或幾千年後,我們就能享受現在的人種下的果實了。亨利,我知道你想吃肉,那時候……嘿嘿,油膩膩的肥肉吃到你想吐!」

精瘦的少年亨利下意識地咽了咽口水。

「還有你,徐家聲,不是一直想女人嗎?告訴你,到時候聯盟資源富裕,你想要什麼樣的女人,都能給你人工造出來!」

徐家聲發出了比亨利更大的咽唾沫聲。

我爺爺在耗盡了想像力和口水之後,終於讓夥伴們達成共識:不能生活在這個年代!一定要回到星艦,在冬眠機里讓時光流淌而過,等艱苦卓絕的拓荒紀元結束,在平安享樂的繁華世紀里蘇醒。

為了這個共識,他們想盡了辦法:破壞耕種機器,故意打架鬧事,夜晚大聲唱歌影響別人休息……干這些搗蛋事的唯一目的,是想讓負責這一片改造隊的趙隊生氣,將他們送回星艦反省。但事與願違,趙隊總是笑呵呵的,每次都是抓到他們當場就放了。

情急之下,我爺爺的領袖才能也體現出來。他每天留心觀察,發現每隔一個月就有幾艘飛船啟航,在艦隊與蕪星之間運送物資。我爺爺打上了這些飛船的主意。

「要是被發現了怎麼辦?這可是大事,聯盟的法律這麼嚴,我們肯定會受懲罰的。」徐家聲得知我爺爺要搶飛船,臉都嚇白了。

我爺爺卻滿不在乎地擺擺手,說:「我們都不是成年人,即使被抓到,趙隊也不會真把我們怎麼樣。你放心,只要把飛船搶到手了,我們就立刻去追星艦。」

於是,這群少年趁著兩輪太陽都沉入天際的時候,悄悄來到了港口。十幾艘飛船停在那兒,在夜色中如同一個個龐然巨怪。

我爺爺選了其中看守最少的一艘,幾個人一擁而上,將兩個衛兵撂倒,然後衝進飛船把其他人制伏。這個過程頗為順利,簡直可以給後來橫行在各星際航道中的海盜當作搶船劫貨的典範——如果不是我爺爺驟然發現飛船上沒有燃料的話。

我爺爺當機立斷,把人質扣押了,給趙隊打電話:「趙叔叔?」

趙隊除了掌管這片區域的開發改造,也負責對未成年拓荒者進行教育,因此很熟悉爺爺的聲音。他在通信器的另一頭漫不經心地說:「是小李啊,怎麼了?」

「是這樣的。」我爺爺有些不好意思,「呃,趙叔叔,我搶了一艘船,扣押了七個人質。船上沒有燃料,要不,麻煩您送點兒燃料過來,我把人質還給您?」

「你要飛船幹什麼?」

「我不想待在蕪星了,我要回星艦。」

「好,我馬上過來。」

當時港口已經聚集了很多宇航員,憤怒地指著我爺爺一伙人。我爺爺見其他同夥都已經臉色發青了,不禁低聲罵道:「沒出息的!等趙隊拿來了燃料,我們就回星艦了,肉和女人……」

我爺爺還沒有把美好景象勾勒完,趙隊就來了。

他是一個人來的,沒有帶燃料,他臉上還是笑眯眯的表情。他說:「小李啊,別鬧了,放下槍,把人質也放了,跟我回去。」

我爺爺心裡知道沒戲了,他當然不敢真的殺人質,但又不願意功虧一簣。他跟趙隊僵持著。趙隊也不急,扳著指頭給他算:「首先,我是不可能給你燃料讓你走的,要是每個人都像你們這樣偷懶想吃現成的,聯盟就垮了。然後,你沒膽子殺人,也開不走飛船。你看,還是留下來吧……」

僵持了三個蕪星時,我爺爺終於放棄了,一群少年垂頭喪氣地魚貫而出。被扣押的船員咒罵著要打他們,趙隊攔下了,笑嘻嘻地說:「算了,都是孩子,不懂事。」

「現在是孩子就敢拿槍劫飛船,等成年了,不知道要干出什麼事情來!」一個船員臉都憋紅了,嚷道。

「你說的也是。」趙隊按按太陽穴,嘆了口氣,「那就給他們一點兒懲罰吧。」他叫住了我爺爺一伙人,手指在他們的腦袋上點來點去,「一二三四五六七,點到誰,就是誰。」

他的手指最後落在徐家聲的頭上。

「小徐啊,別怪我。」說完,趙隊掏出剛剛沒收的手槍,頂在徐家聲的後腦勺上,手指扣動扳機。

嘩!——藍色的激光穿透了徐家聲的腦袋。激光帶來的高溫讓創口瞬間凝固,一絲血都沒有流出來,他像根木頭一樣栽倒在港口冰冷的地面上。

「從現在開始,你們都給我老老實實的!」趙隊臉上的笑容變成了猙獰,他咆哮著,「只要發現你們再鬧事,我就打死你們!敢動歪腦筋,我打死你們!敢走出營地,我打死你們!敢說一句偷懶的話,我打死你們!」

事實上,趙隊後來說的話,我爺爺根本沒有聽見。徐家聲的屍體就倒在我爺爺腳下,那雙眼睛猶自睜著,但沒了生氣,如同沉鬱的沼澤。我爺爺被嚇得渾身發抖,牙齒打戰,股間有熱流湧出。我爺爺所有的膽量和謀略都隨著這泡尿流到體外,再也沒有回去過。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爺爺膽戰心驚地活著。他參加了改造隊,每天都跟蕪星的土壤打交道,勤勤懇懇地耕種。這個曾有著萬丈雄心的少年,現在哪怕抬起頭看看天空,都缺乏勇氣。

當然,如果我爺爺在日後永遠保持這副模樣,那這個故事就平淡乏味,喪失了講述的意義。所以我跳過我爺爺兢兢業業耕作的那幾年,直接說說改變他命運的那群豬吧。

寫到這裡,我不得不解釋一下,我說的「豬」,沒有用任何文學修辭手法。那的確是一群來自地球的仔豬,基因經過改良,肉質鮮美,是星艦專門撥給改造隊的。

而我爺爺的新任務,就是飼養那群豬。

最開始,我爺爺十分抵觸被分派到豬圈工作。即使膽怯使他失去了雄心壯志,但人們對「豬倌」這個稱呼的鄙夷,依然讓他心不甘情不願。在接受任命的時候,他蹲在角落裡,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就是不接趙隊長的茬兒。

趙隊很快明白了我爺爺的意思,略微思索一下,便讓其他人都回去,唯獨讓我爺爺留了下來。趙隊說:「你是不是以為我派你去養豬是在整你?」

對趙隊長的畏懼還深深留在我爺爺心裡,但他當時硬是只吐出一口煙,頭也不抬。

「告訴你,我這是把天大的好處讓給了你。」趙隊長湊近我爺爺的耳朵,小聲說。

他神秘的音調成功勾起了我爺爺的興趣。我爺爺望著他,說:「啥好處?」

「你知道嗎?聯盟馬上就會又派一批人來蕪星。」

「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來的那批人,全都是姑娘——都是二十齣頭的小姑娘,據說出生前進行過基因矯正,個個長得嬌俏俊美。」趙隊長的聲音又低又沉,像是在講鬼故事一樣,「你知道她們為什麼來嗎?是來紮根蕪星的,也就是說,她們要在這裡找人嫁了,開枝散葉。新規定是這麼說的,能吃苦耐勞,有業績的,就可以優先選擇。偷懶耍滑的,最後連屁都撈不著一個。」

我爺爺狠狠吸一口香煙,然後把煙屁股碾碎,吐出煙霧,站起來握住趙隊長的手,「謝謝您嘞!這群豬,養不到個個三百斤就讓我被豬吃了!」

可想而知我爺爺對女人的興趣有多麼濃厚。

其實這可以原諒。在漫長艱辛的勞作生涯中,我爺爺鮮少有機會接觸女人。他對女人的了解,來自於長輩們粗俗的玩笑和夥伴們偶爾弄來的珍貴影像資料。有一次,一個夥伴用半個月口糧換來了一部名字被塗掉了的全息電影,然後躲在宿舍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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