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畢業季

每年五月開始,北美高校的畢業季轟轟烈烈開始了。

波士頓的劍橋市逐漸人滿為患,從全美國乃至全世界趕來的學生家長們逐漸將劍橋市的飯店、酒店、乃至大街小巷慢慢填滿。

MIT也不例外,整個校園提前一個月就開始張燈結綵,大活動小活動不斷,洋溢著畢業生的歡樂之情。郗羽完結理解同學們的熱情,在用「羨慕嫉妒恨」的眼神目送了四屆畢業生離開之後,今年畢業的學生們好容易能身體力行參與到這項活動中,大家不可能不興奮。

波士頓緯度較高,到了六月一點也不炎熱。郗羽起了個大早,在清晨舒適的氣候中,走到公寓的穿衣鏡前換上博士袍。美國大學的博士袍都是大同小異,寬袍大袖,差異僅在於縫綉在袖子上布條的顏色,和搭在領口上的掛帶。

「就差一個魔杖就像魔法師了。」郗羽得意。

「不錯了,當博士的人都是半個大魔法師啦。」趙蔚吐槽她。

郗羽隨後戴上四方帽,在穿衣鏡鏡面前轉了兩圈,對自己的外形顯得十分滿意。

她心情愉悅,也有心思欣賞自己的打扮。這是郗羽到美國之後過得最為輕鬆愉快的一段時間。在經過了那麼多那麼多的汗水,淚水和不眠之夜之後,最後拿到了博士畢業證和一個完美的博士後職位,任誰都會輕鬆一些的。

她把手機遞給趙蔚:「再幫我照兩張。我要發照片回去給我給我家裡人看。」

趙蔚失笑,她覺得違和感特別重。

「清晨對鏡冶容色」這事兒郗羽來說挺稀罕,她對著鏡子梳妝就是純粹的「正衣冠」而已,從來不會像穿上新衣服像花孔雀一樣在鏡子面前得瑟自己的事情。當然,這也難免,她今天畢業了,從出生到現在二十六年事件里的最高成就,如果再不得瑟,這大腦一定有問題,值得被送進她的腦成像儀里去測一番。

「不著急,我再幫你畫個妝了再拍。」

「那樣就過頭了吧,」郗羽猶豫了一下還是拒絕,「我只是想讓我爸我姐看看我在拿到畢業證的樣子。」

「稍微擦個粉圖個口紅而已。今天畢業典禮,不要給咱中國人丟臉吧。」

這位學姐上綱上線的能力真是一級棒!郗羽馬上被說服了,她摘下帽子,坐到了小梳妝台前。

郗羽基本不化妝,她甚至沒有化妝品——連口紅都沒有一隻,平時只抹一點護膚品就素顏朝天的去學校。說一千道一萬,化妝太浪費時間,她又不想用容貌取悅別人,自然怎麼簡單怎麼來。

趙蔚的化妝水平尚可,足夠用,她和郗羽不同,常常參加一些社會活動,對化妝這門技術掌握得還算不錯。

只用了十五分鐘,她就幫郗羽抹了粉底,塗了口紅,稍微勾勒了眉毛。總的來說,妝很淡,對郗羽容貌的提升不算大,但膚色看起來透亮了一個色號。

郗羽對鏡子里的形象也較為滿意,至少看起來精神不錯。至少爸爸和姐姐會覺得自己精氣神十足。

趙蔚拍完照,把手機還給她:「你家人來不了,挺可惜的。」

郗羽仔細梳理了頭髮,拿起帽子小心翼翼戴上:「沒辦法,沒錢。等我以後掙了錢再把家人接來美國玩一次吧。」

兩個月前,學校準備廣發邀請函和入場券的時候,郗羽問了問父親和姐姐要不要來美國,得到來自家人無可奈何地回答「來不了」。

來不了的原因有兩個,一個是沒錢,一個是沒時間。

照理說郗羽家不至於連一點錢都拿不出來。郗羽上大二的時候,她母親因病去世,為了給媽媽治病的原因,郗家花光了家裡所有的積蓄。

母親去世後到現在的七八年時間裡,家裡掙錢的主力就變成了當小學語文教師的姐姐和當高中語文教師的爸爸,後來還加上一個當警察的姐夫。教師這個職位的收入絲毫不能給人驚喜,滿足日常的衣食住行沒問題,但要賺大錢就很困難。

姐姐姐夫結婚後,兩口子也存了一些錢,而這筆錢在去年又都砸進房子這個無底洞,去年郗柔買房的時候,南都的房價已經飆升到至少三萬一平米。

然而不論怎麼說,房子總歸要買,全家人的積蓄被掏空,還背上了每個月六七千塊錢的貸款。

今年四月,姐姐姐夫的新居交房裝修,大家都知道,裝修房子也是一個無底洞——刨除裝修開支之後,全家人所有人的全部存款加起來也不到五萬。

然而來一趟美國旅遊的開銷可不少,單人往返機票就要一兩萬,而且好容易來一趟美國,不可能只在波士頓呆上三天就回去吧?再怎麼說,也要去紐約、華盛頓也逛一逛吧?這又是一筆挺大的開銷。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是也。

除此外,郗家人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沒有時間。畢業典禮是六月五號,也正是各大中小學期末考試總結的時候,郗廣耀和郗柔父女倆都是老師兼班主任,身為一個負責任的老師,他們也很難在這個比較關鍵的時候離開學生。

除此外,郗羽沒時間陪著家人旅遊也是很重要的原因。普林斯頓大學地球物理流體實驗這邊希望她六月九號就去報道。她也很難帶著自己的老爸和姐姐在美國玩一次。

綜合以上種種原因,所以全家人壓根沒有誰能夠來出席她的畢業典禮。

郗羽每每想到這點都忍不住感慨,也許是自己走得太遠了,以至於家人都追不上自己了。

一般情況下,沒錢是終結談話的最好話題。但趙蔚不然,她犀利冷靜地吐槽自己的室友。

「也可以給其他人。真是難以想像,除了我,你居然連一張邀請函都沒送出去,全拿去做好人好事了。」

由於畢業典禮現場的場地原因,每個畢業生家庭最多能拿到3張入場券。郗羽自己用不上,原計畫全部送人——趙蔚則出於同情,要了一張。當郗羽從校長那裡拿畢業證的時候,她作為友人,起碼拍個視頻作為見證。

「就是因為有我這樣的人存在,你這樣的人才能拿到多幾張入場券啊!」郗羽振振有詞。

趙蔚莞爾失笑,也提不起吐槽她的慾望了。

趙蔚比郗羽高了一年級,是去年畢業的。和郗羽家不同,趙蔚的家庭條件相當好,經濟上比郗羽寬裕很多。趙蔚在美國這些年,每個月她家還會提供兩千美元生活費給她,再加上她原本拿到的兩千多獎學金,足夠過得非常舒適了。去年她畢業的時候,她父母和弟弟弟媳妹妹全來了美國參加她的畢業典禮,總人數共計五人。每個學生最多只能拿三張入場券,她想辦法借來了一張入場券,才讓家裡人一個都不落空都坐在觀眾席上。

「話說回來,沒想到五年博士讀完,你的人脈關係依然乏善可陳,連邀請函都送不出去。」

郗羽笑了笑,不以為意。

趙蔚的話當然有道理。一個人的時間用在哪裡是看得到的,她缺少娛樂及社交生活,和幾乎每個人都敬而遠之,沒把時間花在人脈關係上,自然會有這樣的結果。

「我最震驚的居然李教授都不要你的邀請函。我以為,就憑著你去年年末生病了他來照顧你這個情分,他起碼值得一張邀請函。」

這件事郗羽也沒料到。

她想感謝他對自己的照顧,因此兩個星期前她給李澤文打電話詢問他是否願意來參加自己的畢業典禮,說有多餘的邀請函可以贈送,他拒絕了。

「我以什麼身份來?」李澤文當時在電話里這麼問。

「老師的身份啊。」郗羽說。

按照美國人的觀念,這種畢業典禮的邀請券,通常只給自己的家人、另一半和朋友。李澤文和她的關係哪一條都靠不上,所以只能以老師身份出席。

李大教授當時在電話那頭笑了笑,慢條斯理道:「我明白了。謝謝你的邀請。但邀請函就不必了。」

人家都拒絕了,郗羽也不會那麼不知趣再邀請,於是「請李澤文來參加畢業典禮」這個想法就這麼胎死腹中,剩餘的兩張票也被她轉贈他人,去為其他留學生做貢獻去了。

郗羽此時想到這件事情,無奈地解釋:「可能是因為他最近忙著評associate professor(副教授),沒時間來參加這場起碼要浪費半天的畢業典禮吧。」

「呵。」趙蔚挑了挑眉,發出了一個擬聲詞。

「……」

趙蔚說:「有些關係,不善加維護就會消失。」

「嗯。」郗羽頓了頓,她轉過身,看著鏡子的自己,「我明白。」

兩人整了整衣服一起出門去MIT的會場中心——趙蔚站到了觀眾席長蛇般的隊伍末尾去,她雖然曾經是MIT的學生此時也沒啥特權,一樣要排隊入場;身為學生的郗羽站到自己的方陣里,和自己的同學們一起等待榮耀時刻的到來。

本科畢業時郗羽當然也參加過畢業典禮,但當時畢業氛圍比起美國人差遠了——郗羽頂著滿頭彩帶落座時,由衷的感慨一句美國人真會玩。

浩浩蕩蕩的入場儀式結束後,進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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